與青梅竹馬的⼩將軍成婚的當⽇。
隨軍的嫡姐突然抱著個三歲的孩童跪在侯府外。
哭鬧著要認祖歸宗。
還沒等眾⼈驚嘆,我一把掀了蓋頭。
淡淡掃過嫡姐懷中那與未婚夫如出⼀轍的小臉。
只⼀眼我便斷定,今日要⼊侯府的不止我⼀人。
唯⼀不同的是,我是正妻,她是妾。
1
嘈雜的鞭炮聲震⽿欲聾。
隔著蓋頭,我看不清許承安的神⾊。
府⻔外嫡姐悽厲的哭喊還在繼續。
「民⼥江宛若求⻅世子爺——」
孩童虛弱的啜泣和禮官的聲⾳混雜在⼀起。
原本喧鬧的主廳在一瞬間安靜下來。
江宛若是我的嫡姐。
七年前。
鎮北侯出征,本來我也是隨軍⼈員之一。
但因為有婦人說吃了我給的⽅⼦。
孩⼦病症更重了。
所以隨軍的人變成了她。
我不知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。
可許承安捏著我手腕的力道,卻在嫡姐懷中孩童的哭喊聲中暗暗收緊。
我心裡一陣苦澀。
主母沈蘭也就是許承安的⺟親,終於看不下去,走出前廳。
「來人,將這鬧事的人拖走,誰讓你在大喜之日來鎮北侯府鬧事的?」
「母親請三思!」
嫡姐江宛若一身素衣,跪在台階下。
可我的視線卻始終停留在她懷中的三歲孩童身上。
糾結片刻,我還是掀開了紅蓋頭。
見我慘白的臉色,許承安拉著我向前走,輕聲安撫。
「一寧,我們先拜堂好嗎?」
可能是這一幕刺痛了嫡姐。
江宛若哭得更悽慘了。
眼見鎮北侯府外看熱鬧的百姓越圍越多,鎮北侯震怒:
「承安,到底怎麼回事!」
原本摟著我的許承安突然跪下。
面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焦急之色。
「爹,那是我的骨肉,您就讓他認祖歸宗吧。」
2
許承安是少年將軍,隨鎮北侯一戰成名。
兵臨城下,深入敵營,也從未這樣慌張過。
這時鎮北侯許遠山的視線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,清了清嗓子。
「宛如,你先起來,你看看現在像什麼樣子。」
許大將軍身上的殺伐之氣讓在場的人突然都噤了聲。
但江宛若卻恍若未聞,一下下磕在石階上。
「求將軍做主,小女子不求什麼名分,但浩宇是許家的血脈,求您讓他認祖歸宗吧。」
沈蘭雖然還是皺著眉頭,但是聽到孩子是許家血脈時還是緩和了臉色。
她上前越過江宛若,將那稚子牽起,仔細端詳。
「像,真像。」
「祖母。」
孩子脆生生地開口。
沈蘭臉上的愁苦之色在一瞬間散去。
許承安起身,我質問地看向他。
但他卻沒再給我一個眼神。
而是徑直走向江宛若,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。
「爹爹。」
稚子飛奔到許承安懷中。
四人圍繞著小男孩,笑得合不攏嘴。
我的婚宴,成了江宛若的認親宴。
最後,我和江宛若一同入了侯府。
我是正妻,她是妾。
我先拜了堂。
之後許承安牽著江宛若再拜了一次。
而我穿著喜服,牽著江宛若和許承安的孩子站在賓客之中。
只剩難堪。
3
夜裡,許承安留宿在我的房中。
他穿著紅色喜服,纏著要和我喝交杯酒。
「一寧,我終於等到今天了。」
燭火搖曳,襯得他深情萬分。
儘管一天沒吃東西,但我依舊噁心得反胃。
許承安離京七年。
但只要沒戰事,每小半年許承安都會回京見我。
我從未懷疑許承安有過別人。
我想,如果沒有愛。
從邊塞到京城,這幾萬里太遠了。
我推開他,卻被他反推到床榻上。
「一寧,我知曉你心裡有氣,但她畢竟陪了我七年。」
「她在塞外救了許多人。」
「我性命垂危時,守在我身邊的是她。」
「她還有了我的孩子,我不能對不起她。」
「但我的心裡一直都只有你。」
許承安自顧自地說著。
吻上了我的唇。
「一寧,你理理我。」
他的話頭帶上了些許的委屈。
我的性子冷,從小隻要我不高興了,他便會這樣低聲下氣地哄我。
我吃軟不吃硬。
從前不管生多大的氣,只要他拿出這樣的語氣。
我總會心軟。
如今我卻沒覺得半分好受。
許承安見我依舊躲閃,露出受傷的神情。
他起身,然後跪在地上。
「一寧,怎樣你才願意消氣?」
可沒等我開口,砰砰砰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話頭。
「世子爺,你去看看我家小姐吧。」
「她今天磕頭的傷口發炎,夜裡起了高燒。」
許承安的面色一變,他上前吻了下我的額頭。
「今晚你好好休息。」
4
許承安走了,我倒在床榻上。
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紅色的被褥被染成了深紅色。
「小姐,世子走了,您早些休息吧。」
侍女月霜走到我身邊,想要為我寬衣。
「去拿把剪刀。」
我冷冷地開口。
月霜嚇了一大跳,撲通一聲跪在地板上。
「小姐,您可千萬別想不開啊,小姐,月霜只剩下您一個親人了,小姐……」
月霜哭得梨花帶雨,我卻有些哭笑不得。
「去拿便是,我不會做傷害自己的事情。」
月霜與我再三確認,才去繡房拿來了剪刀。
我拿起剪刀,泄憤般地將嫁衣剪個稀碎。
「小姐,您別剪了,您繡了半年,眼睛都要繡壞了才繡好的,剪壞了多可惜。」
月霜的勸告我置若罔聞。
心裡想的卻是許承安身上的也是我繡的。
在和離前,我定要拿回來剪掉。
對,和離。
我又叫月霜去拿來紙墨筆硯。
今日在見到許承安認下孩子的那一刻,我便沒想著繼續和他走下去。
只是婚禮已經開始,我沒有迴旋的餘地,只好先走完儀式。
我拿著毛筆,一筆一畫地寫下和離書。
「小姐?!你要和離?」
月霜驚訝出聲。
我拿著筆的手微微顫抖,心裡酸澀得說不出話。
我想起母親在去世前和我說的話。
「萬不可墮落於後院之中。」
江家世代從醫,原來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氣。
母親是落魄貴女,但父親依舊許了母親一世一人。
可在成親後,父親愛上了醫館的送藥女。
也就是江宛若的母親。
父親將她抬為正室,母親淪為妾室,最後抑鬱而終。
我明白,我斷不可走上母親的老路。
在和離書落下最後一筆時,許承安回來了。
我有些驚訝,他竟然沒有留宿在江宛若那裡。
他先是看到了被我剪碎的嫁衣,不可置信地看向我。
我看到了案台上的和離書。
許承安眼裡泛紅,臉上儘是不可思議。
「江一寧,你要和我和離?為什麼?」
「只因為白天的事?」
5
許承安上前,將寫好的和離書撕得粉碎。
碎紙揚了滿地。
他猩紅著眼逼近我。
「當年是誰跪在父親面前,說此生非我不嫁?」
我攥緊剪刀步步後退。
剪刀的鋒刃抵住了許承安的胸口。
「那夜你策馬離京,說歸來必以十里紅妝相迎。」
「我等了你七年,許承安,你可沒說要帶一個孩子回來!」
窗外驚雷炸響。
初春了。
可我依舊覺得遍體生寒。
七年前雨夜分別的場景在電光中重現。
那時候許承安捧著我的臉承諾。
「待我掙得軍功,定堂堂正正娶你過門。」
「我許承安,此生只愛你一人。」
我的聲音發抖。
「許承安,你明知我最恨什麼……偏偏那人還是江宛若……」
母親離世。
父親忙於藥房之事,我被姨娘從正院趕到了柴房。
原本纖細的手生滿了凍瘡。
父親也不再教我醫術。
我被遺忘在柴房裡。
是許承安發現了在柴房奄奄一息的我。
不顧父親反對。
將我接到了將軍府。
後來,父親要將我嫁給老富商換取開醫館的銀子。
也是許承安和我在鎮北侯府的祠堂。
跪了整整三日。
才讓父親鬆口,讓鎮北將軍和沈蘭認下我這個兒媳。
我的手忍不住顫抖,刀刺破了錦緞。
6
「一寧!」
許承安猛然握住刀刃。
鮮血順著指縫蜿蜒。
「邊關寒夜難挨,是你繡的平安符貼著心口才讓我活下來,如今你也要把這份情剮去嗎?」
我的動作一頓。
每次許承安回京,我都會給他一個新的平安符。
這七年。
江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。
鎮北侯府更不可能收留我。
我便在佛寺吃齋念經。
求的是許承安平安無病。
跪的是許承安早日歸京。
可是許承安剛才卻說。
這些年陪在他身邊的是江宛若。
剛放下的氣再被提起來。
但是許承安已經趁我愣神的時候,將剪刀奪走。
這時,門被推開。
是沈蘭。
「造孽啊。」
沈蘭看著滿地狼藉,氣得說不出話。
看到許承安滿手的鮮血,更是哀嚎。
「我當初就不同意你和這野女子的婚事,你偏不聽。」
「要是娶了哪家知書達理的貴女,哪會這樣鬧啊?真是討債鬼來了.......」
許承安臉色一暗,視線在我和沈蘭之間搖擺。
最後還是選擇上前站在了沈蘭身邊。
7
「母親,都是兒媳的錯。」
不知何時,江宛若帶著江浩宇趕來。
江宛若重重地跪在地上,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
「妹妹定是怨我才這樣鬧的,都是宛如的錯,我這就帶浩兒回邊關……」
沈蘭一臉心疼,上前想要將許浩宇和江宛如扶起。
話音未落,安靜乖巧跪在一邊的孩子突然抽搐著吐出白沫。
江宛若撲過去尖叫。
「浩兒剛才還好好的,妹妹就算你恨我,為何要對孩子下手!」
我扶著桌角,沒反應過來時就被沈蘭踢了一腳膝蓋。
跪倒在地上。
「你這個毒婦,來人啊,快帶浩兒下去醫治。」
沈蘭急得金釵亂晃。
「我有接觸那孩子的機會嗎?江宛若要誣陷我也不用這樣低級的方式吧。」
我急著辯駁。
「我和承安拜堂的時候,浩兒不是在你手中嗎?」
江宛若不甘示弱。
可這理由一說出口,我只覺得荒謬。
許承安皺了皺眉頭,也覺得這個理由過於牽強。
「宛如,你先別著急,我和你先去看看浩兒吧。」
「侯爺,請你為妾身做主啊,您不知道江一寧她從小學醫不成就去玩毒。」
「您當年或許不知道為什麼母親要把她關進柴房,那是因為她將母親養的鸚鵡全部都毒死了。」
「父親教她醫術,不求她庇護一方百姓,她還藉此殘害生靈。」
姨娘養的三隻鸚鵡,比狗還會仗勢欺人。
每日都跑到我的院中叫囂。
罵我,也罵我娘。
但我也只是驅趕它們,是它們自己叼走了我上山采的毒草。
才中毒死的。
「一寧,是這樣嗎?」
我想解釋,可沒等我開口。
江宛若又指著我的嫁妝箱。
「你們要是不信,可以去搜江一寧的嫁妝箱,等下太醫檢查出來浩兒的病肯定和江一寧脫不了干係。」
8
屋內眾人僵持不下。
小侍女來稟報,說許浩宇醒了。
「大夫說小少爺是中毒了。」
江宛若的視線落在我身上,好像要將我凌遲。
沈蘭推開我,打開我身後的嫁妝箱。
一打開,沒有珠寶也沒有金銀。
除了一件大氅和一些衣物。
剩下的都是一捆一捆的藥草。
「好啊,果然是你這毒婦。」
沈蘭厲喝。
「來人,將少夫人關進祠堂思過,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來。」
我尚未反應,沈蘭一掌摑來。
頭上的玉簪掉在地板上應聲而碎,血腥味在嘴裡蔓延。
「母親!」
許承安想要上前,但是看到跪在門口哭得肝腸寸斷的江宛若。
還是停住了腳步。
被粗使婆子拖拽著經過許承安時。
我伸手攥住了他的腕骨。
「不是,不是我。」
許承安將我的手扯開,臉上儘是失望之色。
其實我早該想到的。
這七年,我不止一次提出要和許承安去邊關。
都被他以擔心我會在邊關受苦回絕了。
後來有次我實在對許承安思念至極。
在他北上時偷偷地藏在了馬車內。
被許承安發現時,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發這麼大的火。
他訓斥我不懂體諒他。
那時候他脫口而出,讓我能不能像我嫡姐一樣懂事一點。
不要總讓他擔心。
那時我還以為這是氣話。
後來要和他一起去邊關的念頭再也沒起過。
如今我才知。
不願讓我去,是心虛。
在那邊,他有了更珍重的人。
暴雨拍打著窗欞。
七年了。
我又跪在這鎮北侯府的祠堂。
臉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。
等到只剩下我一人時。
眼淚還是沒忍住淌了下來。
9
第二晚。
江宛若偷偷地開門進來。
拿走了祠堂里所有的蒲草。
「妹妹可知昨夜承安守了我整宿?」
「他說看到你,就噁心得緊,還說七年前還好是我隨他北上。」
江宛若湊近我的耳邊輕聲道:
「當年我娘能讓爹爹厭棄你娘,我也可以讓承安眼裡再也沒有你。」
「妹妹,你為什麼要和我爭呢?七年前的事,還沒長教訓嗎?」
因為受涼,我發起了高熱。
我也沒力氣再與江宛若辯駁。
只是突然發覺,七年前我和許承安跪在這裡。
也沒覺得這麼冷,地這麼涼。
誰知如今這冷颼颼的祠堂,倒也成了七年痴等的句號。
不知過了多久。
窗戶打開的聲音驚醒了高燒昏沉的我。
來的人一身黑色夜行衣。
玄色的蟒紋靴鞋在從窗欞輕巧地落下。
是刺客嗎?
如果是刺客,那他便打錯主意了。
他要是拿走祠堂里的牌位,可能都比我有人在乎。
我昏昏沉沉地想。
是刺客也好。
這鎮北侯府的少夫人我不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