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跟我回去!我知道你在賭氣,只要你和我回去,你還是我的正妻……」
「許承安。」
我冷笑著打斷他。
「你覺得我還稀罕你這正妻的位置嗎?在你帶回江宛若和她的孩子的那一刻,我們就沒可能了。」
許承安狠狠地皺了眉頭。
「江一寧,我們這麼多年的情誼,因為這點事你就要和我一刀兩斷嗎?」
「而且現在的世家,誰沒有個三妻四妾,就算有了別人,你還是我心裡的第一位。」
許承安大言不慚的話噁心得我想吐。
可比憤怒更先冒出來的卻是難過和悲哀。
原來我這麼多年,愛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爛人。
「我被江宛若誣告的時候你在哪?」
「我的嫁妝還在鎮北侯府吧,只要有心一查,就知道你兒子中毒的事與我無關,你們寧願相信江宛若的一面之詞,也不願還我一個清白。」
「我在祠堂發高燒,冷得發抖的時候你又在哪?別在這裝作一副深情的模樣了,讓人噁心。」
他渾身劇震,鉗制我的力道驟然鬆懈。
我趁機推開他,理了理褶皺的衣襟。
「不是的!那夜祠堂我是要去救你,可是浩兒生病我走不開,我才……」
「等我去找你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。」
「許世子。」
金吾衛的刀鞘重重擊在他膝彎。
蕭景珩執燈而來,玄色大氅掃過滿地的落花。「驚擾太子妃鳳駕,該當何罪?」
許承安跪在雪地里,望著我被蕭景珩攬入懷中的身影,突然發出困獸般的嘶吼。
「江一寧!你以為換個身份就能抹殺過去?你永遠都是被我扔在祠堂的棄婦!」
蕭景珩抬手遮住我耳朵,溫熱的掌心隔絕了所有惡言。
我靜靜地站在雪地里。
望著許承安被拖走的背影,忽然發現。
那襲曾讓我魂牽夢縈的銀甲,早已在歲月里銹跡斑斑。
19
「沈姑娘,院首請您往藥房一趟。」
藥童來報,我頷首點頭。
我捧著醫書穿過迴廊,春日的陽光投在青磚上。
春日宴後,我便留在太醫院學習。
一個月前和許承安、江宛若糾纏的記憶都被蒙上了一層紗。
久遠得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了。
也是到現在我才突然發現。
以前將希望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有多愚蠢。
我大可外出求學,也可在醫館治病救人。
而不是在佛堂,等一個不值得的人。
不過還好,現在也還不晚。
太醫院人來人往。
沒承想竟然在轉角處撞見最不想見的人。
許承安堵在了門前。
才幾日沒見,許承安竟沒有了當初意氣風發的模樣。
面色蒼白,鬢角凌亂。
想必是為了稚子而來。
我暗自思忖。
春日宴後,千思萬想後我依舊氣不過。
既然鎮北侯府一家都認定我害了那小孩。
而現在我已經捨棄了江一寧的身份,無法再自證清白,那乾脆坐實罪名好了。
我在宴會上給許宇浩下了毒。
不是什麼稀奇的毒。
噬心蠱罷了。
最簡單的解法就是要父親的心頭血為引便可。
這解法普通,最普通的醫師都明白。
不知許承安怎麼會慌亂成這樣。
「一寧,你還要裝作不認識我到幾時?」
他聲音沙啞,眼下泛著青黑。
我攏了攏衣袖。
「許世子,這裡是太醫院,不是你撒潑打滾的地方。」
我側身想要越過他。
「一寧!許宇浩他……他不是我的孩子。」
「什麼?」
我驚詫地看向他。
「浩兒中了噬心蠱,用我的心頭血,沒有用。」
「江宛若才承認……」
「那不是我的孩子。」
短短几句話,像是用盡了許承安所有的力氣。
但他攥著我衣袖的手沒有半絲鬆懈。
我用盡掙脫開。
就像那日我被冤枉,他對我那樣。
20
心裡泛起一點漣漪,又很快重歸平靜。
「這與我何干?」
我目視前方,想與他擦肩而過。
「一寧,我會休了江宛若,你和我回家好不好,是我錯了!」
「你打我吧,你罵我,我都心甘情願。」
「這次換我等你好不好,求你了一寧,我才知道我不能沒有你。」
許承安瘋了似的。
男兒膝下有黃金,他卻跪在我的裙邊苦苦哀求。
好像不在太醫院大鬧一場不罷休似的。
我差點吐出來。
「許承安,別在這丟人了,如果你只是要說這些,請回吧。」
我整理著手裡的草藥。
許承安再度攔住我。
一陣煩躁湧上來,長袖中的銀針抵到了指尖。
他扯開衣領,袖中露出一角平安符,正是七年前我繡的那枚。
「一寧,你的東西都在府中,你不要了嗎?」
我的身形頓住。
想到那嫁妝箱裡還有母親就給我的一點東西。
思量許久。
我還是上了許承安的馬車。
只是我沒想到許承安的馬車並未駛向侯府正門,而是繞到西角門。
在我反應過來時,許承安的掌刀劈到了我頸後。
等我再睜眼時,映入眼帘的是滿室紅綢翻湧。我又被帶到了鎮北侯府的祠堂。
但原本冰冷蕭瑟的祠堂此刻竟被布置成喜房。那件被我剪碎的嫁衣重新縫補。
密密麻麻的金線像蜈蚣般爬滿裂痕,高懸在祖宗牌位之上。
「一寧,你說祠堂冷,我就燒了地龍。」
「錯誤在這裡犯下,我就在這彌補你好不好?」
許承安解下我腕間的披帛,露出底下玄鐵鐐銬。
「這次絕不會再讓你受寒。」
他指尖摩挲著我腕間青鸞刺青,忽然發狠咬上去。
「這紋樣真丑,不如原來的疤痕好看。」
我不斷掙扎著。
鐵鏈發出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敲在我的心上。
我想反抗。
但手腳都噁心得顫抖,使不上一點力氣。
21
血腥味在唇齒間漫開時,江宛若的尖叫劃破寂靜。
「許承安,你在幹什麼?」
祠堂門被狠狠推開。
許承安從我身上起來,不耐煩地看向江宛若。
「本世子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。」
江宛若瘋了似的衝到許承安面前,死死揪住他的衣領。
「許承安,我在邊關照顧你這麼久,江一寧在京城好吃好喝地供著,你憑什麼這樣對我?」
「滾。」
許承安一巴掌狠狠甩在江宛若臉上。
江宛若面容姣好,許承安的巴掌印在臉上更顯得觸目驚心。
江宛若很詫異。
她也沒想到原來把她捧在手心裡的許承安會這樣對她。
看著江宛若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下。
許承安抬手,想要將江宛若推出去。
「你敢動我,你知道我背後是誰嗎?」
「許承安,你到現在沒有休了我,不就是看中了太后對我的賞識嗎?」
「你根本沒有愛,所有人對你來說都只分為有利用價值的和沒有利用價值的。」
「當初去邊關,你不是嫌棄江一寧名聲不好,怕她影響你在軍中的威信嗎?」
「哈哈哈,我不如意,許承安你以為你就能得償所願嗎?」
江宛若徹底瘋了。
許承安氣得大喘氣,又給了江宛若一巴掌。
江宛若直接被扇暈了過去。
僕人出現,把她拖了下去。
一室寂靜。
許承安才看向我,眼裡帶著心虛和躲閃。
「一寧,你不要相信那個瘋婆子說的話……」
我撇過頭。
江宛若罪有應得。
許承安更應該下地獄。
我的不配合再次激怒了許承安。
他一步步向我走來。
像一條陰冷的毒蛇。
我閉上眼。
22
想像中的苦楚並沒有落下。
祠堂的大門再次被撞開。
下一瞬,我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。
「抱歉,孤來晚了。」
「太子殿下,這可是鎮北侯府。」
許承安壓著聲音開口。
蕭景珩沒開口。
金吾衛直接上前,將許承安壓下。
「幹什麼?你們幹什麼?知不知道我是鎮北侯的世子?」
「蕭景珩你要造反嗎?」
蕭景珩終於抬眸,看向許承安。
「要造反的難道不是你們鎮北侯府嗎?」
「太后中毒暴斃,江宛若是罪魁禍首已經被拿下,在她的書房,發現多封和鎮北侯密謀的罪證,證據確鑿。」
「鎮北侯世子侮辱太子妃,罪加一等,有什麼話,留到大理寺說吧。」
說完,金吾衛將許承安的嘴封了起來。
變故發生在一瞬之間。
但我知道,為了這一刻,蕭景珩已經謀劃了好久。
「沒事了,都過去了。」
蕭景珩牽起我的手。
我才發現我的手竟止不住地顫抖。
我緩緩轉頭。
看向窗外。
一夜竟然已經快過去。
要黎明了。
23
等一切塵埃落定,已經是一個月後了。
鎮北侯府和江家因謀害太后、
貪污軍餉……
脅迫數名清白人家的女孩成為軍妓。
數罪併罰。
立即問斬。
家僕女眷被流放邊關。
蕭景珩給我帶話。
許承安問斬前, 想要見我一面。
我思量許久, 還是去了地牢。
夏日, 地牢里更是臭味熏天。
「小姐,我們回去吧,你身子虛,別在這裡染了病。」
「月霜,你在外頭等我就行。」
我給了月霜一個安慰的眼神。
許承安蓬頭垢面, 靠在角落。
地牢里不見天日。
像極了江家的柴房。
我恍惚看見了當年縮在角落、狼狽的我。
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划過。
那時候,許承安就是這樣。
踏著一束光,把我拉離黑暗。
我從未懷疑過那時候許承安對我的情意。
沒有許承安, 就沒有現在的江一寧。
但也是許承安把我推進了另一個深淵。
「一寧!」
許承安見了我,原本灰暗的眼眸里亮起希冀。
他自說自話,說了很多。
從我們的相識, 說到總角之宴。
再說到邊關發生的種種。
原以為我會悲傷,會流淚。
但是我內心卻意外地平靜。
許承安滔滔不絕。
可我沒有耐心再聽下去了。
我放下他這些年傳給我的信件。
說來好笑。
這些年,我給他縫了無數件衣服、護身符。
可是在我這, 除了這些薄薄的紙。
再也沒收到他給的一件像樣的禮物。
我的腳步逐漸加快。
許承安的聲音被我落在身後。
踏出地牢的那一刻,我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靜。
「怎麼?捨不得了嗎?」
蕭景珩騎馬而來。
他一伸手,將我拉上馬背。
蕭景珩帶著我,來到了郊外的馬場。
他帶著我跑了一圈又一圈。
直至腦子裡紛雜的聲音再也聽不見。
只剩下風聲。
24
蕭景珩一拉韁繩。
馬蹄放緩下來。
「好受一點了嗎?」
蕭景珩溫熱的氣息噴洒在我耳邊。
夕陽的照耀下, 他的眼眸里熠熠生輝。
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跑得太快。
此時我的心跳震耳欲聾。
「江一寧,當我妻你可願意?」
我呆愣住。
眼前人含笑的眼眸和多年前的少年重合。
當年,也有人巧笑晏晏地和我說這樣的話。
可是當許承安的面容在腦子裡驟然清晰時。
我驟然回神。
我嚇得往後仰。
蕭景珩扶住我的腰, 才沒讓我摔下去。
蕭景珩有些哭笑不得。
「怎麼嚇成這樣。」
我沒回答。
看著蕭景珩的眼睛。
我的腦子裡閃過很多。
心裡也湧現出很多情緒。
我和蕭景珩一開始不過是相互利用。
我需要他幫我脫離鎮北侯那泥潭。
他需要一人在太醫院幫他打掩護。
而我正巧合適。
但總歸來說。
是他幫我更多些。
我對蕭景珩的感情很複雜, 有感謝,有欣賞, 有敬畏。
唯獨沒有傾慕。
蕭景珩看著我神色的變化, 像是察覺到什麼。
他錯開視線。
「晚上你說我們去酒樓吃還是回東宮?」
他急著轉移話題。
我緩緩搖了搖頭。
「抱歉。」
蕭景珩的笑僵住了, 沉下臉。
「江一寧, 孤是太子, 從小孤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失手過。」
我回望向蕭景珩的眼眸。
沒有跪下請罪, 也沒有回答。
過了良久……
久到我以為蕭景珩不會再說一句話時。
他終於輕笑一聲。
「你要走是嗎?」
我點點頭。
我想回江南, 我娘的墓在那。
因為不受重視,娘的墓只是後山一小塊木牌。
我想回去開個醫館, 陪著我娘。
給她修一個像樣的安息之所。
蕭景珩抬起手。
像是要落在我的頭上,又像是我的臉頰。
但是最後還是只是收了回去。
「去吧,今晚就走。」
我有些驚訝。
「怎麼又捨不得了嗎?別等孤後悔。」
我笑了。
「太子殿下大恩大德, 民女無以回報, 那便願太子殿下順意平安。」
蕭景珩送我到城門口。
我的一點行囊被他的侍從送來。
我要上馬車時。
那位侍從跟了上來。
「我的影子, 護送你一路平安。」
說著,他將一件大氅披在我肩上。
是多年前,在大街上,他披在我身上那件。
之前侯府被抄, 我拿回我的嫁妝箱。
便將大氅還給了蕭景珩。
沒想到又再次落在我肩上。
「如果。」
「孤說如果。」
蕭景珩斟酌了很久。
「如果有一天,我再見你,我不是南朝的太子, 你也還未成家,可否……」
我手裡拿著手帕, 輕輕捂住了蕭景珩的口。
他的話被我截斷。
我將手帕塞入蕭景珩手裡。
「太子殿下珍重。」
上面繡著順意安康。
說罷,我放下車簾。
吩咐馬夫出發。
蕭景珩的話我沒放在心上。
天高路遠。
若是有緣,便再會相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