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
孟昀上京這日,連縣令都來送行。
他給了孟昀一袋銀子,囑咐他好好考試,爭取一舉奪魁,為我們縣增光添彩。
那日來家裡鬧事的官差也在。
他們站在縣令大人身後竊竊私語,時不時地朝我這邊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。
我好不自在。
程紹一個健步躍上來,擋住了他們的視線。
送走孟昀後,程紹天天蹲在我院門口。
春日的陽光曬得他皮膚黝黑。
今日晨起,我推開門便見到他立在門口,欲言又止。
「有什麼話你說吧。」
他塞給我一袋銀子便跑,跑遠了才回頭沖我喊道:「我要上京赴任了,你好好保重。逃婚的事,算我欠你一個人情,來日再還。」
轉瞬消失在我的視線里。
程紹走後,我如常打理田裡的瑣碎事。
期間孟昀寄過一封信回來報平安。
春花嫂問我:「春闈都結束了,孟昀沒再來信?」
我搖搖頭,「他做事向來妥帖,肯定要等到放榜才會來信了。」
春花嫂眼神複雜地看著我,轉身走了。
第二日天還未亮,我被一陣噼啪的敲門聲吵醒。
「誰呀?」
「早早,快開門。」
春花嫂鬢髮散亂地邁進院子,慌慌張張鎖上門。
「早早,快,快收拾東西上京去找孟昀。」
「出什麼事了?」
「有些適齡女子為了避稅,出錢買相公。前幾天縣裡有兩名女子為了買相公居然打起來了。這事鬧得很大,朝廷下旨要嚴查此事。有幾個長舌婦又拿你和孟昀說事。聽說天一亮便要來抓你,這次可不止罰錢那麼簡單,要蹲大獄。你快走,去京城。」
11
我收拾了幾件換洗衣裳,帶著程紹留給我的銀子上路。
日夜兼程,終於趕到京城。
剛一入城便被人攔住。
我心臟一懸:「光天化日,你們要做什麼?」
面前兩人畢恭畢敬地朝我作揖:「夫人可是孟昀的妻子?」
我仍有提防:「你們是什麼人?」
他和顏悅色道:「夫人莫怕,孟郎君已高中狀元。前幾日你們同村人來送信說你不日到京,郎君安排我們在此等候夫人多日。」
我掩住喜色,仔細打量二人。
那人似乎看出我的猜疑,從衣兜里掏出孟昀隨身的玉佩。
我認得,是孟昀的娘留給他的,日子最艱難的時候他都捨不得賣。
他們側過身子,弓腰做了個請的姿勢。
我登上馬車,來到一座別院。
可孟昀在信中說,他暫居在一個叫六藝會館的地方。
我感覺不對,轉身想逃時,後腦勺被人重重一擊,眼前一黑。
待我醒過來,我被麻繩綁著雙手雙腳,置身在一間黑黢黢的柴房。
咯吱一聲,刺眼的陽光投進來,隨之飄進來女人甜膩的香味。
一張紙扔到我面前。
我抬起頭,一位衣著華麗的明艷女子居高臨下地盯著我。
「簽了它。」
我仔細一瞧,只認得最上面的三個字:「和離書」。
女子尖銳的聲音划過耳膜:「區區村婦如何配得上新科狀元?簽了它,我會給你百兩黃金,派人送你回鄉。」
我心臟猛地一抽:「孟昀呢,我要見他。」
她仰面而笑:「你現在什麼身份,新科狀元豈能你說見就見?」
「你是何人?你把孟昀怎麼了?」
女子目光一凜,她身後的婢女大步向前,掐著我的下巴,啪啪扇了我兩巴掌。
「大膽刁婦,膽敢這般跟郡主說話!」
郡主趾高氣揚道:「我與孟郎兩心相悅,他很快便是我的郡馬。我勸你識時務,趕緊簽了這份和離書離開京城。」
我臉頰火辣辣地疼:「郡主,你在說謊。孟昀若真的心悅郡主,大可以一紙休書休了我。他沒有,說明他也被郡主脅迫了。」
12
郡主的臉頓時變得慘白。
我強壓著淚水質問她:「沒有天理王法嗎?郡主便可以隨意奪人夫?」
郡主咬了咬牙,艷麗的容貌變得猙獰:「你與孟昀根本不是什麼真夫妻。你只不過是為了躲稅才同他成親。你一心供他考科舉,為的不就是銀子嗎?我現在成全你,你只管謝恩便是。」
我冷笑一聲:「這和離書我不會簽。」
「你不簽是嗎?來人,給我挑斷她的手筋,我看她嘴硬到幾時!」
她一個眼神,身後的婢女舉著刑具朝我靠近。
突然,「嘭」地一聲,門被人用力踹開了。
一位正義凜然的將軍大步跨了進來,他身後跟著的人,正是程紹。
「賀將軍,你帶兵闖入寧王府別院,可知犯下大罪!」
「郡主若要給末將定罪,那末將只能請皇上來定奪。」
郡主一時失語。
程紹蹲下來替我鬆綁:「幸好你前幾日送信給我,說要來京城,我在城門等你,不見你,卻見到一個乞丐撿到了當日我留給你的那個錢袋。那錢袋是我娘縫的,我一眼就認出來,知道你出了事。」
「我故意掉的,以防萬一。孟昀呢?他們把他藏哪兒了?」
話落,一名士兵攙著一位神色憔悴的男子,顫顫巍巍地走進來。
他噙著淚跪下來抱住我:「早早,對不起,害你吃苦了。放榜那日,郡主榜下捉婿,我被她關了起來。」
淚水濡濕了我的肩頭。
郡主一雙深沉烏亮的眼眸暗光流轉,襯得她陰險嫵媚。
「我看你們怎麼向皇上交代,一個二個都得給我掉腦袋。」
13
我與孟昀並肩跪在勤政殿上。
郡主哭得一抽一抽地,訴說著自己的委屈。
顛倒黑白,仿佛她才是受害者。
「皇帝哥哥,薛早早為避稅,同孟郎假成親。此罪當罰啊!」
她眼中噙著淚花,臉白如紙。
皇帝凝了凝神:「真有此事?」
孟昀挺直背脊:「啟稟陛下,我與我夫人自幼一同長大。我早已對夫人情根深種,自願與她結為夫妻,並不是郡主所說的假夫妻。」
「胡說。你們同村的人都可以作證。為了逃稅,薛早早原本打算與程副將軍成親。可他逃婚了,才又想到了你。」
郡主長袖一拂,咄咄逼人。
孟昀眉頭輕挑,一雙如幽潭般的眸子微微眯起:「是又如何?女子謀生本就不易,讓年過二十還未出嫁的女子多交稅,本就不合理!」
「哈哈哈,皇帝哥哥,你瞧,他們承認了,還說你的不是,你說該不該罰?」
「要罰就罰我,與我夫人無關!我早就想向皇帝諫言,廢除如此不合理的徵稅方式。」
皇帝輕咳一聲,威嚴盡顯:「孟昀,你這樣做,我可以廢掉你的狀元之位!」
我心跳陡然一空。
孟昀卻神色平靜道:「廢就廢吧。只要能與我夫人在一起,我不在乎。」
皇帝眼神涼颼颼地掃過我。
他沖身旁的太監使了個眼色。
太監端來一杯酒,遞到孟昀面前:「這是陛下賞給孟狀元的,狀元請用。」
傻瓜也知道,這是一杯毒酒。
孟昀回眸看著我,紅紅的眼眶,儘是不舍。
我如鯁在喉,拚命搖頭。
皇帝幽幽道:「朕只有這一杯,若是愛卿不喝,那朕便賞給你夫人。」
孟昀只愣了一瞬便端起酒杯。
我眼疾手快,從他手裡奪去,一飲而盡。
「早早!」
他攬著我的腰,面色慘白,眼底通紅一片,支離破碎。
我抬手抹去他的眼淚:「別哭。」
須臾,殿堂響起皇帝爽朗的笑聲。
我們疑惑地轉頭看向主位上略帶笑意的男子。
他的眼神落在郡主身上:「堂妹,人家夫妻二人一往情深,你還捨得拆散他們嗎?」
14
郡主從方才的失態中回過神來。
「皇兄……」
「朕知道你素來被皇叔慣得刁蠻任性,也不想去和親。可你不能做如此傷天害理的事。今日朕便奪去你郡主的封號,貶為平民。」
郡主如爛泥一般癱軟在地。
皇帝又看向我們:「愛卿,你說得對。成親本是兩情相悅的美事。如今我國男多女少,朕本想促成美事,卻弄巧成拙。愛卿可有什麼妙計,能解朕的燃眉之急?」
「陛下, 方才那杯酒?」
「君無戲言,朕說賜你美酒, 便是美酒。怎麼,愛卿以為這當是什麼酒?」
孟昀看了看完好無損的我,轉念笑了起來。
「陛下,微臣有一拙見。改由適婚年齡的男子上稅。男子本就比女子更好謀生。為了成親,他們定會加倍對自己心儀的女子好。」
皇帝點點頭, 揮了揮衣袖:「此事擇日再議,今日朕便不打擾愛卿夫妻二人團聚了。」
我與孟昀回到他暫居的六藝會館。
臥房內, 燭火搖曳。
我捂住胸口,心中一陣後怕:「剛剛在殿上,我真怕皇上廢了你的功名!」
孟昀坐到我身旁, 托住我的下巴,指腹輕掃過我的唇。
我生出微微的顫意,像微風掃過心弦。
「夫人,被郡主關起來的那幾日,我真怕再也見不到你。」
他眼眶漸漸泛紅, 晶瑩的淚珠在眼角閃爍。
同方才在大殿上據理力爭又是兩般模樣。
我心頭髮軟,捧起他的臉,吻去他的淚珠,「別哭了, 我們再也不分開。」
驀然,一陣涼意。
我如同被剝殼的雞蛋,光溜溜地坐在他身前。
「夫人……」
15
孟昀心無旁騖地吻著我。
我的心撲通撲通地亂跳。
他俯身幫我把亂在頸側的長髮理開, 然後⼜吻了上來。
我們的唇, 繾綣地糾纏著。
孟昀偏過頭來, 一顆顆淚珠掛在他臉上。
我⼩心翼翼地問:「怎麼還在哭?是太痛了嗎?」
他破涕為笑:「夫⼈, 我太幸福了。」
眼淚順著眼⻆滑進床褥。
我緊攥住枕頭,⽣澀地回應著他。
……
七日過後, 孟昀被指派去戶部當差。
皇帝不但賞了我們許多金銀珠寶,還賜了⼀座宅邸。
我與孟昀在京城安了家。
他忙前忙後地張羅我們的婚宴, 他說要給我一個很正式的婚禮。
我邀春花嫂來到京城送我出嫁。
⼤婚當日, 春花嫂替我梳妝, 她望著銅鏡,露出驚艷之色:「我就說早早只是從前干農活, 黑了⼀點。瞧, 如今抹上京城時興的胭脂,姿色過人呀。孟昀撿到寶了。」
我低頭⼀笑,她為我蓋上紅蓋頭, 攙著我的⼿送上花轎。
八抬⼤轎, 繞著京城最繁華的⻓安街走了三圈。
鑼鼓喧天,花瓣⻜舞。
⼈⼈都知道新科狀元娶了位美嬌娘。
洞房花燭, 孟昀略帶微醺的眼神盯著我。
「還沒看夠?」
「夫⼈,這一切都不是夢吧。」
「⾃然不是。」
他抽了抽鼻子, 我知道他⼜哭了。
「夫君,你已入朝為官, 可不能這麼愛哭了。」
他拉住我的⼿, 掌心滾燙,「早早, 我只在你⾯前哭。」
孟昀一根⼀根親吻我的⼿指,轉瞬吻⼜落在我唇上。
紅燭跳動,人影交疊。
我的心也跟著顛七倒八……
備案號:YXXBq79ZJn7zGkTxaE8jetKW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