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他有心上人完整後續

2025-10-05     游啊游     反饋
2/3
朕?

他用了這個自稱。不是在太子妃面前的「孤」,而是君王對臣民的「朕」。帶著一種決絕的、劃清界限的冰冷。

「去找他。」他重複道,目光空洞地望著殿外的某一點,「問清楚你想知道的一切。然後……」

他頓住了,後面的話似乎太過沉重,無法說出口。最終,他只是極輕地擺了擺手,仿佛連多說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「走吧。」

我站在原地,腳底像生了根。

看著他此刻萬念俱灰的模樣,聽著他仿佛用盡最後力氣說出的「准了」,我心口那陣尖銳的疼痛非但沒有緩解,反而瀰漫開一種更大的、令人恐慌的空洞。

我沒有動。

他也沒有再催促,只是那樣靠著,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了。

最終,是我先挪動了腳步。

一步,兩步……走向殿外。

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,艱難無比。背後的目光如芒在背,我知道他在看,那目光幾乎要將我的背影灼穿。

可我始終沒有回頭。

走出殿門,走出東宮。

午後的陽光刺眼得很,我卻覺得渾身發冷。

宇文煜那句「走吧」,和他最後灰敗的眼神,在我腦海里反覆盤旋,揮之不去。

我並沒有去找謝雲深。

我能去哪裡找他?將軍府?宮門?追出京城嗎?

他讓我走,我便真的失去了所有方向。

我在宮裡漫無目的地走著,像一縷遊魂。不知不覺,竟走到了靠近西苑的一處僻靜宮牆下。

這裡人跡罕至,牆根處荒草萋萋。

我靠著冰冷的宮牆慢慢滑坐下來,抱住膝蓋,將臉埋了進去。

宇文煜那些嘶吼的話語,謝雲深決絕離開的背影,還有我空蕩蕩的、什麼也抓不住的記憶……所有的一切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,將我緊緊纏繞,幾乎窒息。

為什麼都會變成這樣?

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,直到夕陽西下,將宮牆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。

遠處隱約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。

我抬起頭,淚眼模糊中,看到兩個老太監提著食盒,從不遠處的廊下經過,並未注意到牆角的我。

「……真是造化弄人啊,當年沈家小姐和謝小將軍,多好的一對,誰不說聲天作之合……」

「噓!小聲點!不要命了!還敢提這茬!」

「唉,這不是沒人嗎……誰能想到後來出了那檔子事,沈家……唉,謝小將軍也是硬氣,直接請命去了邊關,九死一生才掙下如今軍功……」

「可不是嗎?聽說當年太子殿下他……呃,反正聖旨一下,誰又能抗旨呢?只是苦了太子妃娘娘,好好一個才女,如今變成這般……」

「說起來,當年太子殿下心有所屬,不是那位江南的……怎麼後來……」

「噤聲!主子的事也是你我能議論的!快走快走!」

聲音漸漸遠去,消失在暮色里。

我坐在原地,渾身血液仿佛都凍住了。

他們的話,像一把生鏽的鑰匙,猛地插進我記憶的鎖孔,粗暴地轉動!

零碎的片段伴隨著劇烈的頭痛轟然炸開!

——明媚的春日,郊外騎馬,青衣少年笨拙地給我簪上一朵野花,耳朵紅透,嘴裡卻嫌棄:「醜死了,下次給你帶珠花。」

——燈市如晝,他小心翼翼護著我怕被人群擠到,手裡給我提著一盞小兔子燈籠。

——父親沉重的嘆息,母親低低的哭泣:「婉寧,謝家那邊……陛下已露口風,太子妃之位……為了沈家……」

——金鑾殿上,明黃的聖旨,冰冷的聲音:「……沈氏婉寧,溫婉賢淑,指婚太子煜,擇日完婚……」

——東宮大婚夜,龍鳳喜燭高燃,我對面那個一身大紅、面容冷峻的男人:「孤有心上人,娶你實屬無奈。」

——還有……還有更深的,被刻意遺忘的……婚後某次宮宴迴廊,我偶然聽見的對話。一個是我剛嫁的夫君,另一個聲音柔婉陌生。

女聲啜泣:「……阿煜,你明知我的心意,為何……」

男聲沉痛:「瑤妹,父皇之命不可違……沈家勢大,我必須……」

「……那我呢?我等了你這麼多年……」

「等我……日後……我必不負你。」

……

頭痛欲裂,心口像是被無數根針同時刺穿,疼得我蜷縮起來,渾身冷汗淋漓。

原來是這樣。

原來……是這樣!

我不是忘了。

我是不能記得,不敢記得!

那些被刻意塵封的、血淋淋的過往,此刻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,幾乎將我的神智撕碎。

我不是宇文煜無奈之下的選擇,是他權衡利弊後,必須拉攏的沈家女。

他不是因為心有所屬才冷落我,而是從一開始,我就是他棋盤上的一顆棋子,用來穩固地位,用來讓他真正心愛之人「日後」無憂的擋箭牌!

我那三年的「本分」,我那三年的平靜,我那替他打理東宮、替他應付一切、甚至替他找尋替身的行為,在他眼裡,豈止是諷刺?

簡直是世上最可笑、最可悲的笑話!

而我,竟然還因為他後來的那點「好」,因為他那雙痛苦的眼睛,而產生過一瞬間的動搖和迷茫。

噁心。

無比的噁心。

胃裡一陣翻江倒海,我扶著宮牆,劇烈地乾嘔起來,卻什麼也吐不出,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。

夕陽徹底沉了下去,夜幕降臨,四周一片死寂的黑暗。

我癱坐在冰冷的荒草里,渾身發抖,淚流滿面,卻發不出一點聲音。

記憶回來了。

帶著所有的殘酷和真相,回來了。

可我卻寧願……永遠沒有記起來。

不知又過了多久,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宮燈的光芒由遠及近。

「娘娘!太子妃娘娘!您在哪裡?」是東宮宮女焦急的呼喚聲。

她們終於找到這裡了。

燈光晃到我臉上,刺得我眼睛生疼。

宮女們看到我狼狽不堪的模樣,嚇得魂飛魄散,慌忙上前攙扶:「娘娘!您怎麼在這裡?快起來,地上涼!」

我任由她們將我扶起,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。

她們替我拍打身上的草屑,語氣裡帶著後怕和慶幸:「幸好找到您了!殿下他……殿下他回東宮後不見您,都快急瘋了!派人四處尋找……」

殿下?

宇文煜?

我猛地抬起頭,看向說話的那個宮女,眼神冰冷得嚇人。

那宮女被我的眼神駭住,後面的話戛然而止,怯怯地低下頭去。

急瘋了?

是啊,他怎麼能不急?

他精心布置的棋局,他用來保護真愛的盾牌,差點就走丟了。他還沒榨乾沈家最後一點利用價值,還沒等到他能「不負」心上人的「日後」,我怎麼能丟?

我慢慢地站直身體,推開攙扶我的宮女。

臉上的淚痕早已被夜風吹乾,只剩下緊繃的冰冷。

胸口那處疤痕之下,所有的迷茫、慌亂、委屈、甚至那一絲可笑的悸動,全都死了。

只剩下冰冷的恨意,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。

「回去吧。」我開口,聲音嘶啞,卻異常平穩。

宮女們面面相覷,不敢多言,提燈在前引路。

我一步一步,走在漆黑的宮道上,每一步都踩在碎冰上,寒冷刺骨,卻也讓我異常清醒。

回到東宮。

殿內燈火通明,如同白晝。

宇文煜果然站在殿中,背對著門口,身影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。聽到腳步聲,他猛地轉過身。

他的臉色比下午時更加蒼白憔悴,眼底的血絲密布,看到我完好無損地回來,他緊繃的肩膀似乎鬆懈了一瞬,立刻大步上前,語氣帶著失而復得的急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:「你去哪裡了?!知不知道我……」

他的話,在對上我眼睛的瞬間,戛然而止。

我抬起頭,平靜地回視著他。

我的眼神里,沒有了往日的空洞茫然,也沒有了下午時的激動尖銳,只剩下一種冰冷的、死寂的、洞悉一切的漠然。

就像……就像大婚夜那時,他看我的眼神一樣。

不,甚至更冷。

他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,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。他似乎在我眼裡看到了某種可怕的東西,臉上的急切一點點褪去,逐漸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疑和恐慌所取代。

「婉寧……你……」他喉結滾動,聲音乾澀。

我微微彎起唇角,扯出一個極淡、極冷的弧度,打斷了他。

「殿下,」我開口,聲音不大,卻清晰地響徹在寂靜的殿內,帶著一種淬冰的寒意和疏離。

「臣妾,回來了。」

五個字,音調平穩,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恭順,卻像五根冰針,直直刺入殿內凝滯的空氣,也刺進宇文煜驟然收縮的瞳孔里。

他僵在原地,伸出的手還懸在半空,維持著一個欲挽留又不敢觸碰的可笑姿勢。他臉上的急切和那點微末的慶幸,如同被冷水潑熄的火炭,迅速黯淡下去,只剩下灰燼般的蒼白和一種被看穿所有偽裝的驚悸。

他看著我,試圖從我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動搖,一絲屬於過去那個茫然、或者哪怕下午那個激動的沈婉寧的痕跡。

但他找不到。

此刻的我,像是一口枯井,深不見底,卻又映不出任何光亮。只有冰冷的井壁,和沉澱了三年塵埃的死寂。

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,聲音啞得幾乎破碎:「你……想起來了?」

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,只是微微垂下眼睫,避開了他那種仿佛要將我剝皮拆骨的目光,重複了一遍,語氣甚至稱得上溫和,卻帶著無形的、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屏障:「勞殿下掛心,臣妾只是出去走了走,一時迷路,現已無礙。」

我的迴避,比直接的承認更讓他恐懼。

他踉蹌著後退半步,靠在桌案邊,才勉強穩住身形。桌角的一個白玉鎮紙被帶得晃了晃,險些墜落。他竟也顧不上,只是死死地盯著我,胸膛起伏,呼吸急促。

「婉寧……」他再度開口,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哀懇的顫音,「我們……」

「殿下,」我抬起眼,打斷他,目光平靜地落在他慘白的臉上,「臣妾有些累了,想先行歇息。殿下政務繁忙,也請早些安歇。」

逐客令。清晰,冰冷,不留餘地。

他所有未出口的話,所有試圖挽回的掙扎,都被我這句話生生堵了回去,噎在喉嚨里,化作更深的絕望。

他看著我,看了很久。燭火在他眼底跳動,映出一片荒蕪的血色。

最終,他什麼也沒能再說出來。

那隻一直懸空的手,無力地垂落下去。他極慢極慢地點了一下頭,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,聲音低微得幾乎聽不見:「……好。你休息。」

他轉過身,一步一步,拖著沉重的步伐,向外走去。背影佝僂,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樑。

殿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,隔絕了他最後的身影。

我站在原地,聽著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廊外,周身強撐的力氣瞬間泄去。冷汗濡濕了內衫,貼著冰冷的皮膚,胃裡那股噁心感再次翻湧上來。

我扶著旁邊的椅背,劇烈地喘息,卻死死咬住嘴唇,不讓一絲嗚咽泄露。

不能哭。

沈婉寧,不能再為他流一滴淚。

從這一刻起,東宮還是那個東宮,太子妃也還是那個太子妃。

一切似乎又回到了「正軌」。

我依舊每日晨起,接受側妃請安,打理宮務,去皇后處例行問安。

只是,我不再是那個泥塑木雕、無欲無求的太子妃。

請安時,柳良娣言語間又帶了刺,暗諷我霸著殿下卻無所出。以往,我只會淡淡瞥她一眼,用宮規壓回去。

今日,我放下茶盞,聲音不高不低:「柳良娣入東宮也兩年有餘了,至今未見喜訊。可是身子有何不適?不若本宮奏請母后,派太醫正為你好好調理一番?畢竟,為皇家開枝散葉,是頭等大事。」

柳良娣的臉瞬間煞白,嘴唇哆嗦著,再也說不出一句話。其餘女人皆低下頭,屏息靜氣。

去皇后宮中,那位國母照例敲打訓誡,言語間多是暗示我要「賢惠大度」,莫要「善妒專寵」。

我恭順聽完,而後微微抬眼,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:「母后教誨的是。只是……殿下近來似乎憂心國事,甚少踏入後宮。臣妾愚鈍,無法為殿下分憂,心中實在難安。聽聞前朝因北疆巡防之事似有爭議,也不知是否與此有關……」

皇后的臉色微微一變。她母族在前朝勢力不小,最關心的便是國政動向。她打量了我兩眼,見我一派真誠擔憂,後面的訓誡便草草結束了。

宇文煜依舊每日會來。

有時是送些東西,有時是尋個由頭,在我這裡坐上一坐。

我不再避他,也不再尖銳相對。

只是恭敬、疏離,像最標準的臣子面對君王。

他給我看新得的字畫,我便會認真點評幾句,言辭公允,如同翰林學士在鑑賞同僚之作。

他提起朝中趣事,我會靜靜聆聽,偶爾附和一句「殿下英明」或「原來如此」,再無多餘反應。

他嘗試著,像過去那樣,想替我挽一挽鬢邊的碎發。

我會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時,恰好微微側身,去端桌上的茶盞,自然而然地避開,口中說著:「殿下請用茶。」

他的手便會僵在半空,良久,默默收回。

我能看到他眼底一日甚過一日的痛苦和焦躁,看到他那份小心翼翼維持的平靜表面下,逐漸裂開的縫隙。

但我視若無睹。

我的心,在那夜宮牆下的冰冷和噁心之後,已經徹底封凍。他所有遲來的悔恨、痛苦、甚至於是愛意,都再也無法觸動分毫。

有時,夜深人靜,我會獨自坐在窗邊,看著那棵梧桐樹。

記憶回來了,連同那份深埋的、對謝雲深的悸動,也一起回來了。

可那悸動,如今也只餘下一聲淡淡的嘆息。

青梅竹馬,少年情愫,終究敵不過皇權一道聖旨,敵不過家族興衰。他當年無力抗衡,我亦無法抉擇。如今他是功勳赫赫的謝將軍,我是深宮困守的太子妃。中間隔著的,是三年時光,是君臣禮法,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經。

那日宮道決絕的背影,或許,對他,對我,都是最好的結局。

我們都有各自的路要走,只是,再無交集。

日子就這麼一天天滑過,平靜得近乎壓抑,像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悶熱。

直到初秋。

邊境傳來急報,北狄擾邊,規模空前,一連攻破兩座邊城,守將戰死。

朝野震動。

陛下連夜召集群臣,商議對策。

最終,決議發兵。挂帥的人選,幾乎毫無懸念地落在了剛剛巡邊歸來、最熟悉北境情勢的驍騎將軍謝雲深身上。

消息傳進東宮時,我正在抄寫佛經。

筆尖一頓,一大團墨污了宣紙。

「何時啟程?」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無波。

「回娘娘,謝將軍明日點將,後日一早……便率軍出征。」小太監跪在地上,聲音發顫。

「知道了。」我放下筆,「去吧。」

殿內重歸寂靜。

我看著那團墨污,它一點點暈開,越來越大,如同北境驟然燃起的戰火,要將一切都吞噬。

當夜,東宮小廚房「意外」走水,火勢不大,卻驚動了整個東宮。

眾人忙亂救火之際,一道穿著普通內侍服飾的纖細身影,低著頭,提著一個不起眼的食盒,悄無聲息地順著人流,出了東宮側門,朝著皇宮西北角而去。

那裡,靠近玄武門,有一處平日廢棄的偏殿。早年聽聞,那裡有一條極隱秘的甬道,可直通宮外。是前朝某位失寵妃子試圖私通外朝所挖,事後被秘密封堵,知道的人極少。

我是從沈家送來的、那堆早已被宇文煜檢查過無數遍的「無用」舊書札里,偶然翻出的前朝宮廷秘聞錄中看到的。書中語焉不詳,只提了大概方位。

今夜,我要去碰碰運氣。

並非為了私會,更非為了私逃。

我只是……必須去一趟。

為了沈家,也為了……徹底了斷。

冷宮一帶荒涼僻靜,巡邏的守衛也稀疏許多。我避開偶爾走過的燈籠,憑藉著模糊的記憶和書中暗示,在殘垣斷壁間摸索。

終於,在一處被藤蔓幾乎完全覆蓋的假山石後,我摸到了一處鬆動的磚石!

用力推開,一股帶著陳腐氣息的冷風撲面而來。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、向下的漆黑甬道,出現在眼前。

我的心跳得飛快,沒有絲毫猶豫,矮身鑽了進去。

從另一頭出來,是宮外一處同樣荒廢的民居後院。

我扯下內侍服帽,裡面是一身再普通不過的青色布裙。我將早就備好的一個包袱背好,那裡裝著我所有的體己首飾和銀票——沈婉寧太子妃的首飾,而非沈家女的。

京城夜間宵禁,但對某些人來說,形同虛設。

我避開大道,穿行在窄巷陰影里,朝著一個方向疾步走去。

鎮北侯府。

謝雲深明日點將,今夜必定在府中。

侯府側門,我叩響了門環。

許久,門開了一條縫,一個老門房探出頭,狐疑地打量著我這身不速之客的打扮:「你找誰?」

「我找謝雲深將軍。」我壓低聲音,「故人相見,煩請通傳一聲,就說……『玉蘭花開否』。」

老門房猶豫了一下,或許是看我語氣不凡,或許是那句暗號起了作用,終究還是道:「你等著。」

時間一點點過去,夜風吹得我渾身發冷。

就在我以為他不會見我的時候,側門猛地被拉開。

謝雲深站在門內,一身墨色常服,顯然是即將歇下又被驚起。他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,眉頭緊鎖,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,一把將我拉了進去,迅速關上門。

「你瘋了?!」他壓低了聲音,語氣里是前所未有的驚怒和後怕,「你怎麼出來的?這是什麼地方?你怎麼敢來這裡?!」

他的反應在我意料之中。

我抬起頭,平靜地看著他。幾個月不見,他清瘦了些,眉宇間帶著征戰前的肅殺之氣。

「將軍,」我開口,聲音在夜風裡有些單薄,卻清晰,「我要你一句實話。」

他看著我異常冷靜的眼神,怔了一下,臉上的驚怒慢慢化為一種複雜的沉重:「你要問什麼?」

「北狄此次突然發難,來勢洶洶,邊軍猝不及防,連失兩城。」我盯著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問道,「背後,是否有朝廷中人與之勾結?是否有人……通敵賣國?」

謝雲深的瞳孔驟然一縮!

他猛地上前一步,幾乎貼到我面前,聲音壓得極低,帶著駭人的厲色:「誰告訴你的?!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?!」

他的反應,已經告訴了我答案。

我的心沉了下去,冰冷一片。

果然。

沈家軍舊部大多鎮守北疆,父親雖已交出兵權,但舊部情誼仍在。此次戰事失利太過蹊蹺,父親前日秘密送來的家書中,字裡行間便透著疑慮和擔憂。加之我對宇文煜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了解……

我深吸一口氣,無視他的驚怒,繼續問道:「第二個問題。那個人,或者那些人,他們的目標,除了軍功權柄,是否還包括……清除沈家在軍中的舊部勢力?甚至……藉此動搖東宮?」

最後四個字,我說得極其艱難。

謝雲深徹底沉默了。

他看著我,眼神變幻不定,震驚、掙扎、痛楚,最終化為一片深沉的晦暗。夜風吹過庭院,樹葉沙沙作響,更襯得此刻死寂。

良久,他極其緩慢地、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。

一個微小的動作,卻像重錘,狠狠砸在我的心上。

所有的猜測被證實。

冰冷的憤怒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冷靜席捲了我。

通敵賣國,構陷忠良,甚至不惜以邊境百姓和將士的鮮血為代價,只為了爭權奪利,清除異己!

宇文煜……或者他背後的人,竟然敢做到如此地步!

「我知道了。」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平靜。我從背上解下那個包袱,塞到他手裡。

「這是……」他愕然。

「我全部的體己。」我看著他,眼神銳利,「不是太子妃的賞賜,是沈婉寧自己的東西。你拿去,找可靠的人,儘量保住能保的人。尤其是王賁、李延幾位老將軍的家小,他們性子剛烈,此役若失利,恐最先被推出來頂罪,務必提前設法周旋安置。」

謝雲深握著那沉甸甸的包袱,手背青筋凸起,他看著我,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我:「婉寧,你……」

「別叫我婉寧。」我打斷他,後退一步,拉開距離,「我是當朝太子妃。」

他喉結滾動,後面的話咽了回去,眼底翻湧著劇烈的痛色。

「第三,」我繼續開口,聲音冷硬如鐵,「我要你贏。謝雲深,你必須贏。不是為了太子,不是為了朝廷,是為了那些枉死的將士,為了邊境的百姓,也為了……你自己。」

你必須活著回來,堂堂正正地,站在朝堂上,讓那些魑魅魍魎,無所遁形。

最後這句話,我沒有說出口。

但他看懂了。

他死死攥著那個包袱,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,目光如炬,牢牢鎖著我。那裡面沒有了之前的驚怒和掙扎,只剩下一種沉重的、近乎鄭重的承諾。

「好。」他只答了一個字,擲地有聲。

該說的都說完了。

目的達到,再無留戀。

我轉身,毫不遲疑地走向側門。

「等等!」他急喚一聲。

我腳步頓住,卻沒有回頭。

身後傳來他壓抑到極點的聲音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:「你……萬事小心。」

我沒有回應,伸手拉開了側門,身影迅速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。

沿著原路返回,悄無聲息地回到那處廢棄偏殿,鑽進甬道,推回磚石。

從假山後走出時,東宮小廚房的火早已撲滅,只剩些許煙氣和焦糊味瀰漫在空氣里。宮人們還在收拾殘局,無人注意到我的離去和歸來。

我避開人群,回到寢殿,關上殿門,背靠著冰涼的門板,才允許自己緩緩滑坐在地,渾身脫力般顫抖起來。

不是害怕,是憤怒,是冰冷刺骨的恨意。

一夜無眠。

天剛蒙蒙亮,宮外隱約傳來沉悶的號角聲和擂鼓聲。

大軍,開拔了。

我起身,梳洗,更衣,穿上太子妃最隆重的朝服,戴上珠翠鳳冠。

鏡中的女子,面色蒼白,唯獨一雙眼睛,亮得驚人,裡面燃燒著冰冷的火焰。

時辰差不多時,宮人來報,太子殿下邀我同登宮牆,為大軍送行。

我微微頷首:「知道了。」

登上高高的宮牆,秋風獵獵,吹得衣袂翻飛。

城外,黑壓壓的大軍陣列如山,旌旗招展,刀槍如林。

宇文煜已經站在那裡,穿著一身明黃太子常服,身姿挺拔。他望著城下的軍隊,面色沉靜,看不出絲毫情緒。

聽到腳步聲,他回過頭來看我。

目光相觸的瞬間,他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極細微的、不易察覺的波動,像是探究,又像是別的什麼。

但我臉上只有身為太子妃的、恰到好處的莊重和肅穆。

「殿下。」我微微屈膝行禮。

他伸手虛扶了一下:「起來吧。大軍即將開拔,你與孤,一同為將士們壯行。」

「是。」我起身,走到他身側稍後的位置,目光投向城下。

號角再次長鳴。

大軍開始移動,如同黑色的洪流,緩緩向北而行。

隊伍最前方,那一抹醒目的銀甲紅袍,挺拔如松,正是主帥謝雲深。

他似乎若有所感,在策馬經過宮牆之下時,忽然勒住馬韁,抬頭望來。

目光穿越喧囂的塵土和遙遠的距離,精準地落在了宮牆之上,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
隔得太遠,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。

只看到那一抹銀甲在秋陽下,反射出耀眼灼目的光。

他停留的時間只有一瞬。

隨即,他猛地調轉馬頭,手中長槍向前一揮!

大軍開拔的速度驟然加快,蹄聲如雷,踏起滾滾煙塵,向著北方,義無反顧地奔涌而去。

直到那支軍隊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上,變成一條模糊的黑線,宮牆上的眾人才緩緩收回目光。

宇文煜轉過身,看向我,語氣溫和如常:「風大,回去吧。」

我順從地點頭:「是。」

轉身欲走的剎那,我的目光不經意般掃過遠處城樓下,幾個正在低聲交談、看似普通的文官。

其中一人的側臉,讓我心頭猛地一凜。

那是……皇后母族的心腹,一個以手段陰狠著稱的吏部侍郎。他此刻出現在這裡,絕非偶然。

宇文煜順著我的目光瞥了一眼,神色並無變化,仿佛只是看到無關緊要之人。

他伸出手,想要扶我下台階。

我微微側身,避開他的碰觸,語氣恭謹而疏離:「不敢勞煩殿下,臣妾自己可以。」

他的手僵在半空。

秋風卷過,吹起他明黃的袍角,獵獵作響。

他看著我低垂的眉眼,看著我無可挑剔的恭順,看著那比刀鋒更冷的距離感。

良久,他緩緩收回了手,唇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、極苦的弧度,轉瞬即逝。

「好。」他輕聲道,率先向下走去。

我跟在他身後,一步步走下高高的宮牆。

台階漫長,仿佛沒有盡頭。

陽光將我們的影子投在冰冷的石階上,一前一後,看似相近,卻永遠隔著一步之遙。

如同這深宮裡的日與夜,看似交替輪迴,實則涇渭分明,永不相融。

前方的路還很長,暗流洶湧,殺機四伏。

但我已不再是那個需要依附他人、需要尋找浮木的沈婉寧。

我是太子妃。

是沈家女。

更是從地獄裡爬回來,看清了一切真相的復仇者。

這場戲,才剛剛開始。

而我,很有耐心。

細水長流,方能……水滴石穿。

大軍開拔的煙塵尚未在北方天際徹底散盡,京城卻已暗流涌動。

宇文煜似乎徹底沉寂下去。他來我宮中的次數越發稀少,即便來了,也多是沉默對坐。他不再試圖觸碰,不再尋找話題,有時只是借著一卷書,枯坐半個時辰,目光卻鮮少落在書頁上,而是失神地望著窗外那棵日漸蕭疏的梧桐。

他在煎熬。我看得出來。那份煎熬里,有對北境戰事的憂慮,有對朝堂風向的不安,或許,也有那麼一絲,是針對我這座再也無法融化的冰山。

但我無意探究。我的心神,更多地系在父親秘密送來的家書上。字跡潦草,用語隱晦,但字裡行間透出的焦灼卻清晰可辨——北境軍報混亂,幾次小規模接觸的失利都被刻意放大,而王賁老將軍一部孤軍深入後失去聯絡,生死不明。朝中已有御史開始彈劾,言語間直指父親當年舊部指揮失當,甚至暗諷沈家與邊將往來過密。

山雨欲來風滿樓。

這日午後,我正在查看內務府送來的份例冊子,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喧譁,夾雜著女子尖利的哭訴聲。

「放開我!我要見太子妃!娘娘!娘娘您要為妾身做主啊!」

是蘇側妃的聲音。

我蹙了蹙眉,放下冊子。宮女已經匆忙進來稟報:「娘娘,蘇側妃她……她哭喊著過來,說、說柳良娣推了她,害她小產了……」

小產?

我眸光一凝。蘇側妃有孕?我竟從未聽聞。宇文煜也未曾提起。

「讓她們進來。」我淡淡道。

殿門打開,蘇側妃鬢髮散亂,哭得梨花帶雨,被宮女攙扶著進來,一進來便軟倒在地,泣不成聲:「娘娘!您要為妾身和孩子做主啊!」

柳良娣跟在她身後,臉色煞白,卻強自鎮定,進來便跪下:「娘娘明鑑!妾身絕沒有推搡蘇妹妹!是她自己沒站穩摔倒,卻來冤枉妾身!」

兩人爭執不休,哭訴聲、辯解聲充斥著殿宇。

我端坐其上,冷眼看著這場鬧劇。蘇側妃的哭喊雖響,眼底卻並無多少真切的悲痛,反而藏著一絲算計。柳良娣的驚慌之下,更多的是憤恨和不甘。

「夠了。」我出聲,聲音不高,卻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。

兩人俱是一顫,停了下來,抬頭看我。

「蘇側妃,你何時有的身孕?為何本宮與殿下均未得知?」我看向蘇側妃,目光平靜。

蘇側妃哭聲一噎,眼神閃爍了一下,支吾道:「妾身……妾身也是方才身體不適,傳了太醫才……才知曉的,還未來得及稟報殿下和娘娘……」

「哦?」我微微挑眉,「哪位太醫診的脈?既診出喜脈,為何不按宮規即刻上報?」

「是……是劉太醫……」蘇側妃的聲音低了下去。

「柳良娣,」我轉向另一邊,「你說未曾推她,當時情形如何,細細說來。若有半句虛言,你知道後果。」

柳良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連忙磕頭,將當時兩人在花園相遇、口角、蘇側妃如何自己腳下不穩摔倒的過程說了一遍,細節清晰,倒不像臨時編造。

「傳劉太醫。」我吩咐道。

劉太醫很快戰戰兢兢地來了。診脈的結果卻是,蘇側妃脈象滑疾,並非喜脈,只是月信不調,加之情緒激動,才導致暈眩摔倒。

真相大白。

蘇側妃癱軟在地,面無人色。

柳良娣則鬆了一口氣,隨即憤憤地瞪向蘇側妃。

我看著跪在地上的兩人,一個愚蠢而貪婪,一個刻薄而善妒。這就是宇文煜搜羅來的「贗品」,演著一出出拙劣的戲碼,爭搶著那點可憐的、虛假的恩寵。

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厭煩和荒謬。

「蘇氏假孕爭寵,構陷他人,即日起禁足三月,份例減半。柳氏言行無狀,禁足一月,靜思己過。」我緩緩開口,下了決斷,「都退下。」

兩人不敢再多言,被人攙扶著,狼狽地退了出去。

殿內重歸寂靜。

我卻覺得胸口那股鬱氣難以消散。這些女人,這些爭鬥,如同跗骨之蛆,令人作嘔。

然而,更令人作嘔的,還在後面。

傍晚,宇文煜來了。

他顯然已經知曉了下午那場鬧劇,臉色陰沉得可怕。

他揮退左右,殿內只剩我二人。

「蘇氏的事,你處置了?」他開口,聲音里壓著風雨欲來的怒意。

「是。」我平靜應答,「已按宮規處置。」

他猛地轉身,目光如刀鋒般割向我:「按宮規?假孕爭寵,如此大的事,你就只是禁足罰份例?沈婉寧,你何時變得如此心慈手軟?還是說,你根本懶得在這東宮浪費半分心思?!」

他的怒氣來得突兀而猛烈。

我抬起眼,迎上他慍怒的視線,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嘲諷:「殿下想要臣妾如何處置?將她打入冷宮?還是直接杖斃?」

我站起身,一步步走向他,聲音不高,卻字字冰冷:「處置了一個蘇氏,還有柳氏、李氏、張氏……殿下您親手挑來的這些女人,哪一個不是看著您的心意,揣摩著您的喜好,用盡手段爭搶那點可憐的恩寵?今日是假孕,明日或許就是真毒。這東宮裡的污糟事,根源在誰,殿下難道不清楚嗎?」

「您當初把這些像『她』的女人一個個接進來的時候,不就是想看她們為您爭風吃醋,演一出深情懷念的戲碼嗎?如今戲演得過了火,您倒嫌難看了?」

我的話像淬了毒的鞭子,毫不留情地抽碎了他所有的偽裝。

宇文煜的臉色由青轉白,瞳孔因震驚和憤怒而劇烈收縮,他猛地抬手——

似乎想要掐住我的脖子,讓我閉嘴。

但他的手在半空僵住,顫抖得厲害。

「你……」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,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,「你竟敢……這樣對孤說話!」

「臣妾只是說了實話。」我毫不退讓地看著他,看著他眼底翻湧的羞恥、狼狽和無法辯駁的暴怒,「殿下若覺得臣妾處置不當,大可廢了臣妾,親自來管這您一手造成的後院火海。或者,將您真正心愛之人接進來,讓她來坐這太子妃之位,豈不省心?」

「沈婉寧!」他嘶吼出我的名字,額角青筋暴起,那最後一絲理智似乎終於崩斷。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,力道之大,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,將我狠狠拽向他!

「你以為孤不敢嗎?!」他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,呼吸粗重,滾燙的氣息噴在我臉上,「你以為孤留著你,是因為捨不得你這塊捂不熱的石頭嗎?!」

「是因為沈家!是因為朝局!是因為孤還需要你父親那點舊部的支持!需要你坐在這裡穩住那些老臣的心!」他幾乎是口不擇言,將最不堪的目的嘶吼出來,「若不是……若不是……」

他的話卡住了。

那雙盛滿暴怒和絕望的眼睛,在對上我平靜無波、甚至帶著一絲瞭然嘲諷的視線時,像是突然被刺破了的氣囊,所有的怒氣瞬間泄去,只剩下無盡的空洞和……恐慌。

他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什麼。

他猛地鬆開我的手,踉蹌著後退,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景象。

我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清晰的紅痕,火辣辣地疼。

但我只是慢慢活動了一下手腕,語氣甚至稱得上溫和:「原來如此。臣妾明白了。殿下放心,沈家女該做的事,臣妾會做好。只要沈家一日不倒,臣妾便會安安分分地坐在這太子妃之位上,替殿下穩住該穩的人心。」

「至於其他,」我頓了頓,目光掃過他慘白如紙的臉,「殿下自行處理便好,臣妾……並無興趣。」

我說完,微微屈膝:「臣妾告退。」

不再看他一眼,我轉身,走向內殿。

身後,傳來他壓抑的、如同困獸般的低吼,還有什麼東西被狠狠掃落在地的碎裂聲。

我腳步未停,徑直走入內室,關上了門。

將他和他那失控的世界,徹底隔絕在外。

經此一事,東宮陷入一種詭異的平靜。蘇側妃和柳良娣徹底失了寵,其餘女人更是噤若寒蟬。

宇文煜不再踏入後宮,仿佛徹底遺忘了這群他搜集來的「贗品」。

前朝的風聲卻越來越緊。

北境戰事膠著,謝雲深雖然穩住了陣腳,但幾次試圖反擊都因糧草輜重未能及時到位而受阻。朝中彈劾沈家舊部、甚至隱隱指向父親的言論愈發尖銳。

父親的家書也越來越少,字跡越發潦草,最後一份,只匆匆寫了「萬事小心,勿念」六個字。

我知道,風暴要來了。

這日深夜,我正準備歇下,心腹宮女秋禾卻悄無聲息地進來,臉色凝重,遞給我一枚小小的、毫不起眼的蠟丸。

「娘娘,方才有人從角門縫裡塞進來的。」

我捏碎蠟丸,裡面是一張小小的紙條。展開,只有一行熟悉的、屬於父親筆跡的潦草小字:

「王賁被俘,恐有變,速斷關聯。」

我的指尖瞬間冰涼。

王賁將軍,父親最忠誠的舊部之一,性格剛烈,寧折不彎。他被俘……若敵寇以他做文章,或是朝中有人趁機屈打成招……

「更衣。」我猛地起身,聲音冷靜得可怕。

「娘娘,這麼晚了您要去哪兒?」「去書房,」我快速說道,「殿下此刻必定在那裡。」

秋禾不敢多問,連忙替我換上簡便衣物。

書房外的侍衛見到是我,愣了一下,並未阻攔。宇文煜曾下過令,太子妃可隨時見他。

我推開書房門時,他正背對著門口,站在巨大的疆域圖前,身影被燭光拉得悠長,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緊繃。

聽到開門聲,他並未回頭,只是啞聲道:「孤不是說了,誰都不見……」

「殿下。」我出聲。

他背影猛地一僵,霍然轉身。

看到是我,他眼中閃過極大的意外,隨即又被更深的複雜情緒覆蓋。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,眼下的青黑愈發濃重。

「是你?」他語氣乾澀,「這麼晚了,何事?」

我反手關上門,走到他面前,將那張小小的紙條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。

他低頭,目光落在紙條上,瞬間,臉色驟變!

「這是……」他猛地抬頭看我,眼神銳利如鷹,「從哪裡來的?!」

「從哪裡來的不重要。」我迎著他的目光,語氣平靜無波,「重要的是,王賁將軍被俘。殿下應該比臣妾更清楚,這意味著什麼。」

他死死盯著我,試圖從我臉上找出一絲慌亂或恐懼。

但他只看到一片冰冷的平靜。

「有人想要藉此機會,將通敵叛國的罪名扣在沈家舊部頭上,進而動搖沈家,甚至……」我的目光掃過他緊繃的臉,「動搖東宮。」

「殿下,」我微微前傾身體,聲音壓得更低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,「我們做個交易吧。」

宇文煜的瞳孔猛地收縮:「交易?」

「是。」我直視著他,「沈家會全力助殿下穩住此次危機,清除朝中蠹蟲。但前提是,殿下必須保住王賁將軍一家老小的性命,並承諾,此事之後,清理門戶,絕不再縱容身後之人,行此通敵賣國、自毀長城之舉!」

我的話語,如同驚雷,炸響在寂靜的書房。

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,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我。那個在他印象中溫婉順從、甚至有些木然的太子妃,此刻竟敢與他談條件,竟敢直指他身後最大的依仗——皇后及其母族!

「你……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?」他聲音嘶啞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
「臣妾很清楚。」我步步緊逼,「殿下,您比誰都明白,與虎謀皮,終被虎噬。此次他們敢通敵賣國構陷邊將,下次,就敢為了更大的利益,將您也拖下水。您真要為了所謂的依仗,坐視江山根基被蛀空,邊境將士的鮮血白流嗎?」

「夠了!」他厲聲打斷我,胸口劇烈起伏,眼神混亂掙扎。

書房內死寂無聲,只有燭火噼啪作響。

他背過身,雙手緊緊攥成拳,撐在桌案上,指節泛白。

我知道他在權衡。在權衡他與皇后母族的利益紐帶,在權衡沈家此刻的價值,在權衡他太子之位的穩固。

時間一點點流逝,每一息都漫長無比。

終於,他極其緩慢地轉過身。

臉上所有激烈的情緒都已褪去,只剩下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冰冷的疲憊。

他看著我,目光深沉如淵。

「好。」他開口,聲音沙啞,卻清晰無比,「孤答應你。」

「但,」他話鋒一轉,眼神銳利,「沈家必須拿出足夠的誠意和手段。若此次不能將那些人連根拔起,後果,你清楚。」

「沈家從不做無把握之事。」我微微頷首,「殿下只需記住您的承諾即可。」

說完,我不再停留,轉身離開。

走到門口時,他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,帶著一種複雜的、難以言喻的情緒:「你……早就計劃好了?」

我腳步未停,伸手拉開了房門。

夜風湧入,吹動我鬢邊的碎發。

「殿下,」我沒有回頭,聲音消散在風裡,「棋局,才剛剛開始。」

我的話散在書房冰冷的夜風裡,身後是宇文煜死寂的沉默。我反手帶上沉重的殿門,將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渦,暫時關在身後。

接下來的日子,東宮依舊平靜,甚至平靜得有些詭異。宇文煜再未踏足我的寢殿,前朝的紛擾似乎也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,傳不到這深宮深處。

但我知道,這只是表象。

暗地裡的交鋒,早已白熱化。

父親動用了所有沉寂多年的關係網,沈家舊部雖被刻意邊緣化,但盤根錯節的人脈和軍中威望仍在。一份份密報,一條條線索,通過極其隱秘的渠道送入東宮,又由我篩選整理,擇其要害,不著痕跡地遞到宇文煜手中。

他並未多言,只是每次接過那些薄薄的紙頁時,指尖總會若有似無地擦過我的,帶著一絲冰涼的顫意。他的眼神也愈發深沉,看我的時間越來越長,那裡面翻湧著太多我看不懂,也不想看懂的情緒——探究,忌憚,或許還有一絲……被逼入絕境的興奮。

我們像兩個走在懸崖邊的賭徒,默契地洗牌、出牌,賭注是身家性命,和這搖搖欲墜的棋局。

北境的戰報開始悄然變化。

謝雲深穩紮穩打,幾次小規模接觸漸漸占了上風。朝中關於沈家舊部指揮不利的彈劾聲,不知何時弱了下去,反而開始有御史矛頭暗轉,質疑起糧草調配的延誤和某些不合常理的軍令出處。

風暴正在悄然轉向。

這日午後,秋禾悄步進來,面色比往日更加凝重,低聲道:「娘娘,角門又傳來消息,老爺讓問……『舊宅的梧桐可還安好?』」

我執筆的手一頓,墨點滴落,暈染了紙上的「靜」字。

舊宅梧桐……那是父親與幾位心腹舊部早年密談時的暗語,意指最壞的情況是否已經發生。

王賁將軍那邊,恐怕有變。

「更衣。」我放下筆,聲音聽不出一絲波瀾,「去書房。」

我必須再見宇文煜一面。王賁的家小,必須立刻送走,一刻也不能再等!

然而,我剛站起身,殿外卻突然傳來一陣嘈雜急促的腳步聲,伴隨著內侍尖利慌張的通傳:

「皇后娘娘駕到——!」

心頭猛地一沉。

皇后?她此刻不在自己的寢宮禮佛,突然來東宮做什麼?

來不及細想,鳳駕已至殿門。皇后一身暗紫色鳳紋宮裝,面色沉冷,在一眾嬤嬤宮女的簇擁下,徑直走了進來。目光如電,瞬間便鎖定了我。

來者不善。

我壓下心頭驚疑,上前斂衽行禮:「臣妾恭迎母后。」

皇后並不叫起,目光冷冷地在我殿內掃視一圈,最後落回我身上,聲音不高,卻帶著迫人的威壓:「太子妃近日,似乎清減了不少。可是宮中事務繁雜,勞心勞力?」

「勞母后掛心,臣妾一切安好。」我垂眸應答。

「是嗎?」皇后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,「本宮怎麼聽說,東宮近日不太平?先是側妃爭風鬧出假孕風波,如今前朝又因北境戰事紛擾不斷,太子憂心國事,連後宮都甚少踏足。太子妃,你就是這般為太子分憂的?」

她的話句句帶刺,直指我失職。

「臣妾愚鈍,未能為殿下分憂解勞,請母后責罰。」我依舊低著頭,姿態放得極低。
游啊游 • 87K次觀看
游啊游 • 4K次觀看
游啊游 • 9K次觀看
游啊游 • 2K次觀看
游啊游 • 2K次觀看
游啊游 • 4K次觀看
游啊游 • 920次觀看
游啊游 • 930次觀看
游啊游 • 620次觀看
游啊游 • 1K次觀看
游啊游 • 690次觀看
游啊游 • 500次觀看
游啊游 • 550次觀看
游啊游 • 430次觀看
游啊游 • 730次觀看
喬峰傳 • 670次觀看
喬峰傳 • 980次觀看
連飛靈 • 480次觀看
游啊游 • 340次觀看
游啊游 • 800次觀看
喬峰傳 • 390次觀看
游啊游 • 390次觀看
舒黛葉 • 3K次觀看
喬峰傳 • 14K次觀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