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茶樓中的賣唱女。
三個銅板便能讓我唱上半日。
只是茶樓中有位奇怪的客人。
他最喜歡點半壺清茶,坐上一整日。
最後一次,他給了我二兩碎銀,讓我好好活下去。
而後他便再也沒出現。
直到兵荒馬亂,我於亂葬崗中和他重逢。
那夜滿城風雪,他手腳盡斷,被叛軍通緝。
「我不求你將疆域圖交到魏王手中,我只求你,千萬莫要讓這圖落到反叛軍手中。」
我想就算我命如蜉蝣。
我也要用我的三尺薄命攪動一番格局。
1.
他傷得極重,只有一雙眼睛在雪夜中發著光。
緊緊盯著我,哀求著:
「反叛軍和北蠻勾結,他們意圖奪取幽雲十六州。
若是可以,姑娘我求你,將這個消息傳給魏王。」
我抱緊懷中的琵琶,手中那份疆域圖還染著對方的溫度。
「可是你要死了。」
我不明白,他都要死了。
他把這唯一的機會用在傳遞消息上。
值得嗎?
他難道不怕死嗎?
「怕。」
他又說,「可如果只是死我一個人,換取燕雲十六州,這筆生意很划算。」
風雪中,我只聽得見他粗重的喘息聲。
他迅速交代我。
「反叛軍可能很快就要找到我了,我死後你不要為我收屍,你快些離開這裡吧。」
不知是不是錯覺。
我似乎聽見了些許狗吠和腳步聲。
我盯了他一會兒。
最後問了一個問題。
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五年前,他救了我一命。
如今,至少讓我也能為他立一個衣冠冢。
他深深看了我一眼。
他道:「沈沉舟。」
我咬咬牙,蹲下身割了一縷他的頭髮。
若有一日,國家收復故土。
那他也算是能落葉歸根了。
做完後,我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亂葬崗。
匆匆離開之際。
我似乎聽到了沈沉舟的聲音。
他聲嘶力竭。
「狗賊,來殺我啊!
你殺了我,大燕也不會亡國!」
2.
迎著風雪,我回到家關上門後。
再也忍不住手腳發軟,跪到了地上。
指尖不小心划過琴弦發出聲響。
我才終於回過神。
透過豆大的油燈,我看著懷中那份由人命換來的地圖。
我想這地圖大約是經過特殊工藝製成的,所以才能被封進蠟里。
屋外兵卒過路聲嘈雜,混雜著風雪。
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氣。
腦海中滿是亂葬崗中的事情。
我從未想過。
像我這般蜉蝣般,朝生暮死的歌女。
竟然有一天,能用自己的三尺薄命攪亂格局。
熬到天光大亮。
我沒有表現得和往常有任何不同。
只是和平常一樣,去茶樓賣唱。
我坐在茶樓大廳,唱著曲子。
耳邊聽見茶客們討論昨夜城外亂葬崗的消息。
他們說:
「裴將軍在城外亂葬崗處死個叛國的反賊,可真是大快人心啊!」
「可不是嘛,據說還是個沈家人,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。」
「據說,那個反賊還有同夥,裴將軍正要搜城抓反賊同夥呢。」
我垂眸撥弄著懷中的琵琶。
仿佛只是聽了幾件與己無關的事。
直到晌午,茶樓老闆給我結了工錢。
我和她說往後便不再來了。
「你有你家裡人的消息了?」
我笑盈盈道:「我聽說,我老子娘他們都到了金陵,我打算去找找他們。」
「也好,如今兵荒馬亂,和家人在一塊,總歸是安全些的。」
茶樓老闆沒有懷疑。
還多給我結了一日工錢。
讓我拿著路上花銷。
若是去金陵找不到家人,再回幽州找她。
我應了。
只是很可惜,無論如何,我都不會再回來。
包括去金陵找家人這句話,也是假的。
我是想去金陵找魏王。
將地圖和消息傳到他手中。
走到城門口時,我看見一群人圍在那裡。
「據說這個叛徒是裴將軍親手掛上去的,據說要曝屍三日呢。」
「真是可憐可恨,死了也不得安生。」
我抬頭看到了熟悉的面容。
是沈沉舟。
他終於還是死了。
3.
我思緒有些混亂。
我和沈沉舟的交際並不多。
甚至是昨夜才知曉了他的姓名。
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五年前。
我被父親當作貨品賣給了牙行。
牙行的人把我賣給了茶樓。
那時我是在雲州。
簽了死契的我,是茶樓中最下等的賣唱女。
茶樓中的活計幾乎都要我一人干。
白日裡還要賣唱。
可就算是這樣,他們照樣欺負我。
就像是貓捉老鼠一樣。
甚至還不讓我吃飽飯。
直到一次,他們強逼我從了他們時。
我咬斷了茶樓老闆的手指。
硬生生從二樓跳了下去。
只可惜,我沒有死。
茶樓老闆氣惱,當場叫了牙婆要將我賣入煙樓。
就在我絕望之際。
二兩碎銀從天而降,丟到了我懷中。
「她唱得挺好的。」
沈沉舟倚在二樓撐著下巴,「你賣給我得了,我養著當小雀兒玩也挺好。」
我抬眼。
他沖我笑了下。
我的眼淚模糊了視線。
他們不知道沈沉舟的底細。
但也見識過他的厲害。
老闆當然不敢得罪他。
於是我被沈沉舟帶走了。
他對我說,「你往後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吧,你唱得這般好,總能活下去。」
那時我不知道沈沉舟的身份。
只知道他不能帶著我。
他給了我二十兩後便走了。
腿好後,兜兜轉轉,我來到了幽州。
靠著琵琶為生。
只是這些年兵荒馬亂,到處都有戰亂,總體不太安穩。
就算是像我這般遲鈍的人也有些感覺到了。
我原以為,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沈沉舟。
卻沒想到昨夜會再見到。
也沒想到,再見就是訣別。
4.
我緊了緊衣領。
懷中貼身藏著的是一個錦囊。
裡面是沈沉舟的一縷頭髮和那份地圖。
我抱著琵琶按住衣服,安安靜靜等著出城。
隊伍也在不斷縮短。
我想,出城後,我便先找商隊去金陵。
眼見著便要出城。
身後傳來一道急促的聲響。
「裴將軍有令,封城門,那叛徒的同夥,如今就在城中!」
我眼見著沉重的城門轟然落下。
城門關了。
看守城門的兵卒沿著隊伍驗明正身。
隊伍有序地緩步上前。
我有些緊張。
藏在袖下的指尖掐得泛白。
好在,我看清了今日搜身的兵卒。
正好有位是我相熟的人。
與我是鄰居。
我不動聲色地換了位置。
他看了我一眼。
裝模作樣拍了拍我袖子。
示意讓我出城。
「慢著,你給我回來!」
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暴戾的呵斥聲。
我的呼吸幾乎停滯住。
腦海中閃過紛雜的思緒,想著該如何辯解。
轉身卻見是旁邊的兵卒正拎著一個賣貨郎。
「你的貨箱裡有什麼,都翻出來給我們看看。」
賣貨郎討好地笑道:「就是一些雞毛換糖的小物件。」
兵卒不信,直接用腳踹翻了那些箱子。
賣貨郎試圖將那些沾上塵土的糖塊撿起來。
可那個兵卒卻毫不留情地用腳尖碾上了賣貨郎的手。
其他兵卒看到熱鬧也紛紛圍了上去。
我不忍心再看。
大壯拉了拉我的袖子。
我低著腦袋出了城門。
如今局勢動盪,官家年幼,宦官當道,北蠻虎視眈眈。
別說是幽州。
便是金陵怕是也好不到哪裡去。
所有人都在說,大燕恐怕是大廈將傾了。
在這樣的環境中,我能保全自己就算很好了。
更別說,我懷中還有份滾燙的地圖。
5.
這幾日因為沈沉舟的事情。
到處都不太安生。
三天兩頭,那些兵卒就來搜查。
據說幽州城內的百姓苦不堪言,幾乎日日都要孝敬。
好在我住的地方偏遠,沒什麼油水可以撈。
又有大壯哥。
到底沒有影響什麼。
我不敢在這種重要關口頂風作案。
只是有些急。
怕自己的消息傳得晚了。
那些人的陰謀就會得逞。
冬至那夜,幽州下了好大一場雪。
我悶在屋子裡包餃子。
忽而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。
我趕緊迎了出去。
是穿著蓑衣的大壯哥。
他有些急:「阿央,你快收拾東西,北蠻又攻過來了,怕是明日便要到幽州了。」
他說,若是再不走,恐怕就要喪命了。
我心臟跳得莫名快。
「前些日子不是還說要抓叛徒......」
他冷哼,「叛徒?我看幽州這次都自身難保了,還抓個什麼叛徒,他們不過就是借著這個由頭多從百姓這裡搜刮點油膏,他們會在乎幽雲十六州?」
後面的話,我沒有再聽。
只聽得見自己心臟的喧鼓聲。
「你快收拾東Ṭúₑ西,等會兒我們全村一起逃難去。」
說完,大壯就立馬轉身去了下一家通知。
我趕緊回屋。
把之前一直準備好的衣服穿上。
這件衣服的四角我都縫上了碎銀子,鞋子裡也放了銅板。
這些錢足夠我到一個新的環境中重新安身立命了。
本來我是準備在風聲稍微緩一些後再走的。
沒想到會碰上這麼好的機會。
我想不會有人能猜到。
疆域圖會在一個逃難的災民手中。
到了規定時間後,我拿著火把走出了門。
漆黑的夜中,火把仿佛地上的星河,照亮一小片天地。
我借著火光看到了四周熟悉的面孔。
為了不便宜北蠻。
我們離開前用火把將村落付之一炬。
身後的火光照亮行走的方向。
我沒有聽見任何哭聲。
6
風雪在第二日一早便停了。
我們大約也走出了幽州地界。
在半道上我們還碰上了另一夥災民。
我坐在人群中聽著他們的交談。
「還好我們走得快,幽州一早就讓北蠻屠光了。」
「也不知道這日子啥時候到頭,朝廷會不會派魏王過來。」
他們長吁短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