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魏王。
魏王擅長帶兵,從前他在時,北蠻壓根不敢踏入大燕國土半步。
可魏王殘廢了。
被先帝十道聖旨召回金陵。
而後先帝讓人喂了他毒酒。
那毒酒沒有毒死魏王。
只是讓魏王不良於行。
從此幽雲十六州失去了戰神。
北蠻視大燕如待宰羔羊,年年侵犯。
我死死抱住懷中的琵琶。
忽然傳來一道刺耳的聲音。
「不好了,北蠻追過來了。」
我渾身的血幾乎凝固住。
暫時歇腳的百姓們也嘈雜起來。
我們都快速死命往前跑。
不知道是誰推了我一把。
我滾到地上,手腳都是挫傷。
我聽見異響,不自覺回頭。
卻看見。
蠻子騎著馬,一手提著個腦袋,一手提著滴血的大刀亂砍。
鋒利的刀幾乎都要砍到我身上。
我下意識抱緊懷中的琵琶蜷縮成團。
嗡的一聲。
劇烈的風聲從我耳畔划過。
穿戴甲冑的將領從我身後飛馬現身,挑飛了蠻子手中的刀。
「是魏家軍,是魏家軍來了,我們有救了!」
有人聲嘶力竭。
我喘著粗氣躺在地上。
看著那面銀絲繡著的魏字旗在呼嘯的北風中飄揚。
鐵畫銀鉤仿佛帶著北地最冷的寒霜。
是魏王麾下的魏家軍。
7
魏家軍很快就把那群蠻子全給收拾了。
為首的是個面容有些青澀的少年將軍。
他安撫道:「眾位父老鄉親們莫怕,如今魏家軍會駐守幽州雲州等地,魏家軍將會收復故土,還請你們放心。」
我沒有急著找魏家軍。
而是藏在人群中,觀察著他們。
魏家軍很不一樣。
準確來說,他們和蠻子Ṭüₛ,和我認識的兵卒都不太一樣。
從前我只是聽說過魏家軍的名聲。
如今是我親身體驗到。
他們會下馬讓老弱病殘騎馬。
而他們牽馬。
他們還會幫著我們生火做飯。
和我們吃著一樣的東西。
他們知道我們逃難出來還燒了村子後。
他們還承諾,等收復故土,魏家軍會幫忙重建家園。
如今幽州和雲州是回不得了。
他們就將我們帶去了安置災民的地方。
有些比我們早些到的災民帶著我們去登記。
有個大姐很熱情。
她拉著我說:「妹子你別怕,到了這裡,就不會有人欺負你們了。」
「你要是有門手藝就能活下去,要是不怕累,就去幫軍營里的那些大頭兵漿洗縫補衣服,日子總能過好的。」
順著她的手指方向,我看見了軍營旁支起的攤子。
裡面都是些婦女孩童。
軍營里都是糙漢子,大多不會自己洗衣服。
他們會將衣服送到那些攤子裡去。
這樣也算是給了婦女們一個活計,不至於餓死。
我點點頭。
小心翼翼試探著:「據說這是魏家軍,那Ṱŭₑ魏王是不是......」
「你說魏王殿下啊,他當然也在,他時不時地就會出來,你看那不就是魏王殿下。」
我順著看過去。
一個坐著輪椅的青年正笑呵呵地抱起一個倒地的小姑娘。
「那是魏王?」
我有些不敢確定。
大姐嗷了一聲。
「可不是,魏王對我們可好了,你以後就知道了。」
我原本的那些計劃都落了空。
我本想著,魏王不僅是一軍主帥,還是一國王侯。
見上一面肯定難如登天。
我不曾想,會這麼容易。
而且魏王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樣。
至少,他不會隨意地出現在大庭廣眾之前。
魏王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視線。
他主動和我打了招呼。
「你好啊,吃了嗎?」
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。
倒是我身旁的大姐笑眯眯地道:
「老早吃了,我帶這個小妹子熟悉熟悉環境。」
「你可不知道,這些天,老多逃難來的災民了......」
大姐說著雞毛蒜皮的瑣事。
而魏王也聽得津津有味。
最後還是大姐鄰居叫了她,她這才停下,回家收衣服。
魏王溫柔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。
我終於鼓起勇氣。
「魏王殿下,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說。」
他似乎毫不意外。
我不肯在外面說。
他就讓人把我帶回了主營帳。
帳內還有個記錄帳簿的女子。
「這裡沒有外人,你可以說了。」
我最後摸了摸琵琶。
而後砰的一聲,將琵琶摔得粉碎。
我從木屑中拿出了那顆密封的蠟丸。
「這是沈沉舟交給我的疆域邊防圖,他說,讓我務必交給你。」
沈沉舟死前還給了我一份勾結北蠻的官員名單。
「沈沉舟說,幽州雲州袞州三洲太守皆已叛國。
戶部尚書、兵部尚書與北蠻狼狽為奸......」
零零總總,朝廷上下三百多官員。
魏王骨節分明的指尖有節奏地敲擊著椅背。
我不知道魏王是否會相信我的話。
我有些悲哀地發現。
若是魏王不信,我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證實我說的是實話。
魏王將那份名單遞給了那個記錄帳簿的女子。
他讓那個女子去查。
他問我:「你和沈沉舟是什麼關係?」
我答:「沈沉舟曾救過我一命。」
他:「只是因為他救了你一命,你便豁出命幫他傳消息?」
「對。」
那年若不是沈沉舟,我怕是早就死了。
我不懂家國大義。
也不懂何為士為知己者死。
我只知道,他救了我一命,我也合該還他一命。
8
魏王和其他將領一起研究了疆域邊防圖。
他們一致認為是真的。
魏王露出笑來:
「這都是阿央姑娘和沈沉舟的功勞,是他們共同把這份邊防圖傳出來的。」
得給他們記大功。」
那些將領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中的我。
他們都是武將,不懂如何夸人。
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說:
「真厲害,巾幗不讓鬚眉!」
「阿央姑娘和蕭姑娘一樣厲害。」
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。
只是有些可惜,沈沉舟為了邊防圖和名單已經死了。
魏王讓我留在軍營中,這樣比較安全。
他讓我和那些武將口中的蕭姑娘住在一處。
蕭姑娘姓蕭名奈何。
是軍中的主簿。
也是剛才一直在營帳中一直聽著我和魏王談話的姑娘。
她有些沉默寡言。
出營帳時,我正好迎面碰上兩個有些陰柔的男子。
他們看見我還冷哼了一聲。
蕭奈何給我解釋:「那是宦官。」
她言簡意賅,補充了一句。
「不重要,你不用理。」
我立馬明白了。
這些宦官估計是朝廷派來監管魏王的。
我以為他們只是吉祥物。
卻在晚宴時見識到了他們的囂張。
魏王本是決定在次日起兵奪回雲州的。
結果他話音剛落,那三名宦官就唱起了反調。
「魏王殿下,你可要三思啊,官家可是說了,民生為主,你可不要貪功好強,不然要是官家怪罪下來你可擔當不起。」
「是呀,魏王殿下,你如今已是個殘廢,若是再受傷可就不好了。」
篝火燒得噼啪作響,原本的交談聲不知何時停滯住。
魏王捻起酒杯似笑非笑地躺在上位。
在場所有目光都落在那三位宦官身上。
魏王的一聲輕笑打破了靜謐。
他漆黑的眸子有些暗沉。
「我說我今天忘了什麼,原是忘了祭我魏家軍軍旗。」
宦官們感到有些不妙。
剛想說些什麼,就被人捂住了嘴。
「來人,既然幾位公公也想為此戰獻上幾分力,那就將他們的頭砍下,祭我魏家軍軍旗!」
他們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,就被抹了脖子。
我想這些人怕是忘ƭṻ⁺了。
當初魏王能夠被封為魏王,可不是因為他是先帝的三皇子。
而是因為魏王的軍功。
當初魏王坑殺七萬蠻子的戰績還歷歷在目。
他們怎麼會認為魏王會是個泥捏的性格?
9
晚宴結束後,蕭奈何帶著我回了後營。
她告訴我。
那幾個宦官不是什麼好東西。
此次魏王能夠重新回到前線領兵。
是因為朝廷無人。
那些人既怕北蠻占領幽雲十六州。
又怕魏王擁兵自重。
於是,他們派宦官來監視魏王。
「那如今那些宦官都死了,他們會不會懷疑魏王殿下?」
「懷疑又如何?」
蕭奈何嗤笑,「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」
「他們要當亡國奴,要南渡,我們才不要。」
點漆眸中滿是不屑。
北地的夜很長。
次日拔營時,天色尚早。
魏王給了我兩個選擇。
一是,他給我足夠的錢財,派人將我送去金陵,從此榮華富貴。
二是,我跟著他行軍去討伐北蠻,收復故土。
我選擇了二。
十三年前Ŧü₎,我只是個稚童,沒有選擇的權力。
因為饑荒稅收,父母為了活下去,將我賣給牙行。
如今,魏王給了我選擇。
我想,我命如蜉蝣,朝生暮死,可即使是這樣。
我也想,在我有限的生命中,用我的三尺薄命攪動一番格局。
即使做不到聞達於諸侯。
也求親眼見一見收拾舊山河。
這裡的百姓聽聞魏家軍即將拔營北上。
他們紛紛跑來相送。
還有人不斷給我們塞東西。
他們還想將自己的孩子送入魏家軍。
他們說:
「將軍此去千萬保重,若是有用得到我們的地方,一定要與我們說。」
「將軍,我的孩子雖然膽小,但在軍中做個伙頭兵也是使得的啊。」
我透過竹簾,看見了馬車外百姓們臉上殷切的希望。
許是前些日子都在下雪。
行軍的這幾日反而天晴起來了。
我們很快就到了雲州邊上殘存大燕兵卒的小沛。
我們到的時候,雲州郡守不肯開門。
因為他們已經投靠了北蠻。
郡守站在城牆上大放厥詞。
「魏王殿下,如今幽雲十六州都是北蠻的地盤了,假以時日,北蠻便會揮師南下,你還是請回南渡,說不定還能保全性命。」
「是啊,魏王殿下,如今的北蠻已然不是從前的北蠻了,北蠻亦不會見你樣貌好,饒了你的。」
他們大笑著。
身旁還有些北蠻的將領。
用著粗俗的北蠻話羞辱著魏王。
我在幽州、雲州等地呆久了。
自然也聽得懂一些北蠻話。
那是一些帶著生殖器官的骯髒詞彙。
魏王顯然也聽懂了,他摩挲著指環。
面上不見一絲氣惱。
他輕笑只是問我,「阿央,你見沒見過什麼叫跳樑小丑?」
他眼珠子轉了幾轉,沒等我回話。
他就接著說,「阿央,今日我就教教你,如何讓狗快速閉嘴。」
魏王隨手從馬背上抽出隨身攜帶的弓箭。
拉弓瞄準。
隨著一聲炸裂的破空聲。
雲州小沛上的帥旗斷了。
Ṱù₈「阿央你記住,射人先射馬,擒賊先擒王。戰場上,帥旗便是前進的方向,沒了帥旗,對面便是潰不成軍了。」
我清晰地看見,小沛城牆上,那些人臉上的笑都僵住了。
他們驚恐地喊著救命。
10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