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場奪回小沛的戰役幾乎只花了兩個時辰便宣告成功。
魏王極其熟悉雲州小沛的地形。
魏家軍也極其兇猛。
先登城門者,賞金千兩,加官二級。
魏王沒有親自上陣。
他冷靜地坐在戰車上,清晰地發出指令。
我聽著激烈的鼓聲伴隨著激昂的攻城聲。
心臟止不住地快速跳動。
「是不是很不一樣?」
蕭奈何的聲音在我耳邊幽幽響起:
「我第一次上戰場時,我也被裹挾在將士中,心裡只有一個念頭,那就是登上城門,取勝。」
我嗯了聲。
我原以為,我會害怕這樣的場景的。
可莫名的我並不害怕。
只是激動,興奮。
直到城門破了,小沛中的北蠻盡數被俘虜。
我的思緒才穩定下來。
翻湧的情緒後是無邊的匱乏。
還有些後知後覺的迷茫。
魏王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情緒變化。
他讓我跟在他身後,聽軍中此次戰爭的傷亡。
蕭奈何將統計上來的名單一一彙報。
「此次攻城,死亡二十五人,重傷十五人,輕傷五十人。」
聽到這裡,我先前的激動消散了。
心中有些憂傷。
這還是壓倒性的勝利,都死了那麼多人。
我都不敢想,若是再大一些的戰爭。
那該死多少人。
「統計好人數,將那些兵卒的遺骨收拾好,到時將他們送回故鄉。」
魏王語氣沉沉地,「阿央,你跟著奈何一起整理卷宗吧。」
軍中識字的人不多。
我雖然做不得什麼好文章。
但簡單的文書整理還是可以的。
我跟著蕭奈何去了她的營帳。
她給我說了該如何整理。
「年齡、姓名、祖籍、生平。」
蕭奈何示意我,一一整理出來。
我這才發現。
原來那些死去的人,蕭奈何都為他們整理了生平。
和我從前以為的完全不一樣。
在魏家軍這裡。
死去的人都不會死而無名,埋骨他鄉。
蕭奈何會為他們整理他們的生平。
就算是再小的事跡,她都會收集起來,而後記錄在案。
我隨手翻了一份。
王二狗,生於開元三年,死於元初五年,開元五年入魏家軍,開元五年三月四日夜於郊外打獵得野雞蛋二枚,與同帳兵卒分食......
簡短的話語,卻是將一個鮮活的人記錄了下來。
這不是特例,而是普遍記錄。
我忽然便明白了。
為何魏家軍會戰無不勝。
因為他們不怕死。
因為他們知道,就算他們死了,也會有人記得他們,幫他們料理後世家人。
......
「阿央,為將領者需得有鐵血手段,但也得有菩薩心腸。」
魏王為我解惑。
他說,「你若是往後領兵,你得記得,你手下的兵卒不只是你的武器,更是有血有肉的人。」
魏王細細給我理清軍營中的關係。
軍營中雖然大多不識字,可心思卻都很敏銳。
誰待他們好,誰待他們不好。
他們都明了。
11
雲州小沛中幾乎沒了百姓。
魏王特意留了幾個北蠻的活口。
讓他們去通風報信。
幾乎是第五日,北蠻大軍便來了。
魏王領著我上了小沛城門。
兩軍對壘,氣氛有些焦灼。
魏王遞給我一對繫著丈許紅綢的鼓棒。
他含笑的眸子鼓勵地看著我。
「阿央,可否請你擊鼓鼓舞軍心?」
我的眼睛亮亮的。
我沒有拒絕。
鼓棒入手溫潤。
城牆上的風極大,吹得我衣袂翩躚,紅色的長袍被風吹得鼓起。
仿佛一朵開得正艷的映山紅。
隨著一聲號角聲響起。
我只聽得見激烈的刺殺聲。
他們說:
「殺!殺!!殺!!!!」
「破北蠻!踏山河!收故土!」
我用盡全身力氣敲著手中的鼓棒。
獸皮蒙成的鼓面隨著一下又一下的敲擊震動著。
戰場上只要鼓聲不停,兵卒就不會後退。
北蠻被打得節節敗退。
正面戰場上殘留的兵卒沒有追上去。
北面魏王早就派了蕭奈何領著一眾兵馬在那裡候著。
但那只是虛張聲勢。
目的就是將北蠻剩餘兵馬逼入南面山谷。
南面山谷出入口狹窄,兩面高山峭壁。
北蠻剩餘兵馬被逼入後,就完全陷入了魏王殿下的圈套。
我們早早在山谷上設了埋伏。
北蠻軍進入一半後,立馬向山谷里滾入大量石塊火油。
出口處也埋伏了人,只要蠻子一探頭,就將他們砍成臊子。
至此,幽雲二州的北蠻軍隊殘部都死在了這個山谷里。
我聽到南面山谷捷報時。
我正和魏王坐在營帳中,聽著來自金陵的召回聖旨。
「這都是官家的意思,幽雲十六州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,割讓給那些不識字的蠻子也就罷了,再送他們三萬萬兩白銀,彰顯我天朝上國的氣度。」
「重要的還是讓百姓們休養生息,你說呢,魏王殿下。」
傳旨的小宦官低眉順眼,可說出的話。
讓我恨不得撕了他。
什麼叫做將幽雲十六州送給北蠻?
我氣得渾身發顫。
這是什麼混蛋旨意!
如今明明是打了勝仗。
可還要割地賠款,美其名曰彰顯天朝上國氣度。
宦官見魏王並不出聲。
他反倒拿捏起來:
「官家也聽說了前些日子的事情,雲州小沛的事,北蠻那邊也不打算計較,只要我們再給些糧草便成。」
「官家也不計較你砍了那幾個宦官的事兒,只要你立馬回金陵便是。」
他還想再說話。
喉嚨便被割開了。
剩餘的話都被淹沒。
魏王面無表情,手中的長劍還染著血,將一小塊土壤濡濕。
「阿央,你說,是我這些年太好說話了,所以他們就都當我是傻子嗎?」
我知道,蜷縮在金陵的那群貪生怕死的人。
怕魏王收復幽雲十六州,怕魏王得勢。
所以才出了這麼昏庸的一招。
可惜他們預估錯了。
如今的魏王早就不是從前那個忠心不二到有些愚蠢的魏王了。
他上一次上交兵權差點沒了命。
這一次,他必然不會再將自己的命交給別人做決定。
「阿央,你說,我也是父皇的兒子,我為何不能當皇帝。」
魏王漆黑的眸底盯著我。
我單膝下跪。
「天下,非一家之天下,天下是百姓的天下。
皇權亦非凌駕百姓之上。」
還請殿下,正民心,安天下,除奸佞。」
史書上早就教過我們。
若是皇帝昏庸, 我們便應該自取河山。
魏王將那個宦官的腦袋掛到城牆上。
又將那份足以讓所有人譁然的聖旨公之於眾。
北地的夜足夠長,天地都陷入黑暗中。
只有校場上的篝火染紅小片天空。
魏王站在校場中的台上, 他單手舉起一碗酒。
「北蠻殺了燕雲十六州多少百姓,北蠻狼子野心,今日割一城明日割五城, 何時才是盡頭。
我不願與北蠻議和,而今眾位可願隨我一道,踏破王庭, 收復舊山河!」
校場中的士兵舉起手中酒碗,齊聲高呼。
「踏破王庭, 收復舊山河!」
魏王一口喝盡碗中酒,而後重重將碗摔到地上。
校場中酒碗破碎聲依次響起。
我混在兵卒群中。
喝到了那碗從喉管Ṫù⁶辣到胃囊的酒液。
12
從那夜後,我便和蕭奈何在一處。
白日隨著魏王處理軍事。
夜晚隨著蕭奈何整理文書。
我汲取著從前從未學習過的知識。
茶樓中賣唱的日子,仿佛是我上輩子經歷的一般。
和蕭奈何相處久了。
我才知道, 原來並不是她不愛理人。
而是她有些結巴。
說話時只能兩三個字地說。
多了, 她就會說不清楚。
我也曾問過她, 為何她和魏王會讓我接觸這些機密的事情。
他們難道不怕我叛變嗎?
她難得認真,她說,「你不會,我相信, 你。」
她告訴我。
她曾是個小乞丐。
幼年在街上與狗爭食,是魏王將她帶回府中。
她這才活了下來。
她從我身上看到了她曾經的影子。
而且她還有一點沒說的是。
其實魏王在我身邊一直有安插人手監控。
若是我有叛變的行為。
那我便活不過第二日。
魏王擅長快速作戰。
幾乎在第二年中元, 便成功將燕雲十六州全數收復。
在這期間,金陵那邊也有聖旨傳過來。
他們幾乎氣急敗壞。
罵魏王竟然敢抗旨,勒令魏王必須停止攻打北蠻的行為,不然就廢了他。
可魏家軍從始至終都是只認魏王這個人。
而不是魏王這個職位。
所以那些傳旨來的宦官。
魏王是來一個殺一個,來一雙殺一雙。
朝廷後面也學乖了, 不再派人過來。
只是斷了運往幽雲十六州的糧草。
可這對魏王來說, 完全不是問題。
朝廷不給糧草。
那魏家軍便去搶北蠻的。
重新回到幽州那日, 看著熟悉的城牆。
我幾乎落淚。
大壯哥他們也在之後幾日回到了幽州。
幽雲十六州的百姓回到了故土。
他們還能趕上春耕。
他們今年不會挨餓。
13
魏王要回金陵那日,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。
我答應了。
「我曾答應過沈沉舟,我要帶他回家的。」
攻破幽雲十六州時。
我翻遍了所有地方。
都沒有找到沈沉舟的遺體。
有一北蠻的頭子說,他們沒有在沈沉舟遺體上找到邊防圖。
為了泄恨,他們將沈沉舟的遺體丟進了野狗堆中。
「所以是大英雄又怎麼樣, 他永遠都回不了家,他永遠都要留在北地, 甚至和我們這些你們口中的蠻子死在一起。」
聽到這個消息時, 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我沉默良久, 從懷中掏出一枚錦囊。
裡面是我曾經割下的沈沉舟的髮絲。
「他不會留在北蠻, 他會回家的。」
沈沉舟是金陵人, 是沈家玉樹,不是叛徒, 是這場戰役中的英雄。
魏王帶著十萬大軍踏破北蠻王庭。
從此草原上再無北蠻一族。
而後,魏王十萬大軍披麻戴孝,直奔金陵。
次年,年幼的官家退位了。
魏王成了新的皇帝。
這次魏Ṱú⁵王又問我,問我願意待在金陵。
還是重新回到幽雲十六州。
我答:「我見過長河落日, 幽雲十六州養育了我的骨血,金陵不適合我。」
魏王沒有阻止我。
他給了我封賞, 還賜了我千兩黃金。
他笑道:「我說過,要保你吃穿不愁的。
如今可是應驗了。」
離開那日是陽春三月。
魏王在城牆上遠遠地送了我。
這次我並不是獨身離開。
和我一起離開的還有蕭奈何。
她也不喜歡金陵。
我們結伴離了金陵。
半路我聽⻅了些許童謠。
三月三天氣新,打馬揮鞭回幽州。
全文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