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倫敦留學租了間廉價公寓,隔壁搬來一個雕塑家帥哥。
他總在深夜敲響我的門:「暴雨要來了,你的窗關了嗎?」
後來我被搶劫犯按在巷子裡時,他「恰好」出現救了我。
知道我在他工作室發現畫滿我側臉的速寫本。
最後一頁寫著:「她的恐懼真美,但只能為我恐懼。」
1
倫敦的冬夜來得迅疾⽽蠻橫。
狹⼩的出租公寓⾥,唯一的光源是書桌上那盞老舊的檯燈,昏黃的燈光在攤開的厚重經濟學課本上投下一圈疲倦的光暈。
我揉了揉乾澀發脹的眼睛,指尖還殘留著原子筆冰冷的觸感。
這棟位於倫敦東區的老舊排屋,牆壁薄得像層紙,所有聲音都毫無保留地穿透隔板,鑽進⽿朵,成為這異國他鄉孤寂夜晚的背景噪⾳。
尤其,是隔壁新搬來的那位鄰居。
艾略特·勞倫斯。
⼀個名字念起來帶著某種冷硬雕塑感的男人。
他自我介紹時說是雕塑家,聲⾳低沉平穩,像打磨光滑的大理⽯表面,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看過來時,卻像深秋結冰的湖⾯。
他身形異常⾼⼤,肩寬腿⻓,每一次在狹窄、燈光昏暗的樓梯間⾥與他擦肩⽽過,我都需要微微仰頭,隨即⽴刻低下頭,似乎一種莫名的壓迫感無聲無息地將人籠罩。
他⾝上總帶著⼀股淡淡的、揮之不去的松節油氣味。
就在我盯著窗玻璃上那些瘋狂扭動的水痕出神時,規律的敲門聲再次響起。
節奏平穩,力道適中,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穿透力。
又是他。
我深吸一口氣,趿拉著拖鞋走到門邊。
老舊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,門被拉開一道僅容一人窺視的縫隙。
艾略特就站在門外走廊昏黃的頂燈下。
燈光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和高挺的鼻樑。
「抱歉打擾。」
他的聲音依舊低沉,穿透雨幕清晰地傳來:「雨太大了。風從東邊來,很急。你的窗……」
他微微側頭,目光似乎穿透了門板,精準地投向我這間公寓唯一的那扇臨街窗戶,
「關好了嗎?這種天氣,雨水很容易灌進來,弄濕地板會很麻煩。」
他的視線最後落回我臉上,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在走廊燈下顯得格外深邃,像藏著漩渦的寒潭。
「關、關好了。」
我的聲音有點發緊,喉嚨乾澀,「謝謝你提醒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
他微微頷首。
「晚安,簡。」
他叫了我的名字,發音清晰而準確。
「晚安,艾略特。」
門輕輕合攏,隔絕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。
這已經是他搬來後第三次在暴雨夜以「關窗」為名來敲門了。
每一次,他那雙過於專注的眼睛,都讓我後背無端地竄起一陣寒意,一種被精密儀器反覆掃描、丈量過的不適感。
2
一周後的夜晚,空氣冰冷刺骨。
在圖書館被晦澀難懂的文獻折磨了整整四個小時,大腦像灌滿了沉重的鉛塊,思維凝滯。
離開圖書館時,街上已行人寥寥。
突然,一種被窺視的毛骨悚然感毫無預兆地從脊椎骨猛地竄起。
我停下腳步,屏住呼吸,看向身後那片仿佛凝固了的黑暗。
什麼也沒有。
是錯覺嗎?
我用力咬了下嘴唇,強迫自己重新邁開腳步。
然而,僅僅走了幾步——
一隻冰冷ťũₕ粗糙、帶著濃重汗味和煙味的手,從側後方的陰影里伸出,死死捂住了我的嘴,整個人被狠狠向後拖拽!
「唔——!」
驚恐的嗚咽被死死堵在喉嚨深處,身體被粗暴地壓制在冰冷粗糙的磚牆上,後背傳來的劇痛讓我眼前發黑。
黑影中,一雙渾濁、布滿血絲的眼睛閃爍著野獸般貪婪而兇狠的光,死死地盯著我。
「錢!錢包!快!」
嘶啞含混的英語咆哮著,帶著濃重的口音,唾沫星子噴濺在我臉上。
「我…我沒有……」。破碎的、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。
「別耍花樣!」
劫匪顯然失去了耐心,那隻剛剛鬆開的手猛地揚起,帶著一股腥風,朝我的臉狠狠扇來!
我絕望地閉上眼,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劇痛和羞辱。
3
預想中的劇痛並未降臨。
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、仿佛重物擊打沙袋的巨響在咫尺之間炸開!
緊接著是骨頭斷裂的、令人牙酸的「咔嚓」聲,然後是一聲痛苦到扭曲的、不似人聲的悽厲慘嚎!
我驚駭地睜開眼。
那個高大的劫匪像一袋被巨力拋飛的垃圾,整個人離地而起,重重地砸在幾步開外另一個堆滿垃圾袋的牆角。他痛苦地翻滾、哀嚎,聲音因劇痛而變形。
一個更加高大、更具壓迫感的身影矗立在我面前,像一堵驟然拔地而起的山嶽。
艾略特。
他背對著巷口唯一那點微弱的光源,面容完全隱沒在濃重的陰影里。他微微低著頭,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青白色。
一股難以言喻的、混合著極度憤怒與某種更可怕東西的氣息,沉重地、令人窒息地瀰漫開來。
那絕不是單純的見義勇為者該有的情緒。
那雙在陰影中微微發亮的灰藍色眼睛,此刻像兩顆燃燒著幽冷火焰的冰核,投向蜷縮在牆角的我。
「沒事了。」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得可怕。
他向我伸出了一隻手。那隻手,骨節分明,寬大有力,停在我面前。
然而,就在那平穩伸出的姿態之下,細微的、神經質般的顫抖卻如同電流般,沿著他的指尖、手腕一路蔓延至緊繃的小臂肌肉。
我驚恐地看著那隻手。
艾略特的出現是唯一的救命稻草,但此刻他周身散發出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壓迫感,卻比剛才的搶劫犯更讓我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、難以名狀的寒意。
身體的本能快于思考,我幾乎是手腳並用地、狼狽不堪地從地面上掙扎著爬起來,只想離眼前這座散發著不祥氣息的「山嶽」遠一點。
腳踝在剛才的拖拽中扭傷了,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,我踉蹌了一下,差點再次摔倒。
「別動。」
艾略特的聲音再次響起,比剛才更近,也更沉。他穩穩地扶住了我顫抖的手臂。
「你受傷了。」
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我沾滿泥濘的外套和明顯不敢著力的右腳踝,語氣里聽不出明顯的情緒。
那隻滾燙的手微微用力,以一種半擁半扶的姿勢,將我牢牢固定在他身側。
「我的公寓近,」灼熱的呼吸鑽進耳蝸,激起一片細小的戰慄,「你需要處理傷口。」
話語是陳述,沒有留下任何選擇的餘地。
我被他半挾持著,一瘸一拐地走出那條可怕的窄巷。
身後劫匪的呻吟漸漸微弱下去,最終被遠遠拋在冰冷的黑暗裡。
艾略特的步伐邁得很大,卻很穩。灰藍色的眼眸深處,像有黑色的岩漿在無聲地沸騰、翻湧,死死地壓抑在冰封的表象之下。
4
艾略特的公寓門在身後無聲地合攏,隔絕了外面濕冷的空氣和隱約的警笛鳴響——在我們離開巷口時,似乎有路人報了警。
他的公寓異常開闊,挑高的天花板顯得冷清,巨大的落地窗此刻被厚重的深灰色遮光簾嚴嚴實實地覆蓋著。
極簡的北歐風格家具線條冷硬,色調只有黑白灰。
唯一打破這種冰冷秩序的,是角落裡一個用厚重防塵布嚴密覆蓋的巨大物體,輪廓隱約像是某種未完成的雕塑,沉默地矗立在陰影里。
「坐。」艾略特的聲音打破了沉寂,指向一張寬大的深灰色沙發。
他自己則徑直走向一個同樣色調冰冷的柜子,打開,拿出一個白色的家用醫藥箱,單膝點地,在我面前蹲了下來。
這個仰視的角度本該讓人產生安全感,但由他做出來,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掌控意味。ṱū́ₘ
他打開藥箱,動作熟練地拿出碘伏、棉簽和紗布,左手穩穩地托住了我的腳後跟。
那滾燙的觸感讓我渾身一顫,下意識地想縮回腳,卻被他的手指無聲而堅定地扣住。
「別動。」
他右手拿起沾了碘伏的棉簽,動作卻異常輕柔,小心翼翼地塗抹在紅腫的皮膚上。
他處理傷口的動作細緻得近乎虔誠,用紗布仔細地包紮好,最後打上一個平整的結。
完成這一切後,那隻滾燙的手掌依舊托著我的腳踝,拇指指腹極其緩慢地摩挲著紗布邊緣露出的皮膚。
一下。
又一下。
仿佛不是在檢查包紮,他是在……確認他的所有物。
5
「我……我該回去了。」
聲音乾澀發緊,我猛地抽回腳,顧不上腳踝的刺痛,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沙發上站起來。
「現在?」
艾略特也緩緩站起身,動作不疾不徐,高大的身形瞬間再次投下極具壓迫感的陰影,輕易地填滿了我們之間的空間。
他微微歪了下頭,深棕色的髮絲垂落幾縷在額前,遮住了他部分眼神。
「外面可能還不安全。警察或許還在處理現場。」
我目光慌亂地掃過公寓緊閉的大門。
腳步猛地頓住,不是因為他的提議,而是因為視線掃過客廳角落——
那個一直用厚重防塵布覆蓋著的巨大物體旁邊,緊挨著牆壁,放著一張看起來像是工作檯的東西。
台面凌亂地堆放著各種雕塑工具:鑿子、木槌、刮刀……還有幾本攤開或疊放的速寫本。
其中一本攤開的速寫本吸引了我的目光。
紙頁上,用流暢而精準的炭筆線條勾勒著一個清晰的側影。
那是我。
恐懼如同潮水般滅頂而來。
我忘記了腳踝的劇痛,忘記了逃離,身體像是被無形的線操控著,一步一步,僵硬地朝著那張工作檯挪去。
手指顫抖著,帶著一種自毀般的衝動,翻開了那本攤開的速寫本。
一頁,又一頁。
全是我的臉。
不同角度,不同表情,不同場景。
在昏暗的樓梯間裡抱著沉重的購物袋艱難上樓的疲憊;
在公寓小廚房的窗邊,被清晨陽光勾勒出的朦朧剪影;
甚至在圖書館巨大的落地窗前,被雨水模糊了的身影……無數個瞬間,無數個我毫無防備的時刻,都被那支炭筆精準而貪婪地捕捉、復刻下來。
最後一頁,不再是炭筆素描。
而是用濃烈到刺目的、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紅色油彩,寫著一行字。
那字跡狂放、扭曲,帶著一種噴薄欲出的瘋狂:
「她的恐懼真美。但只能為我恐懼。」
每一個字母都像一把燒紅的刀子,狠狠捅進我的眼底,燙穿了視網膜,直抵大腦深處最原始的恐懼區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