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當然是找人借的了,難不成你想眼睜睜看著我一輩子坐輪椅?」
「我還以為你真願意照顧我呢!
沈秋琴,算我看錯你了!」
「既然如此,我也不拖累你,現在就去辦離婚手續!」
他態度堅決。
不用看我也知道,他們早就偷偷把錢轉移走了,就等著我答應離婚,甚至還想讓我背上一半債務!
我氣得幾乎牙根咬碎。
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!
程衛平明里暗裡總嫌棄我是個家庭主婦,不如賀文秀有文化。
懂電影,懂文學,和他有共同語言。
連帶著程瑛也把我當成保姆,對我不屑一顧。
要是鬧上法庭,我四十年的辛苦付出,只會變為一文不值的白紙。
他們比翼雙飛,我卻要在拋夫棄女的鄙夷里悲慘度日。
我怎麼咽得下這口氣!
程瑛忙不迭地翻出結婚證,手搭上輪椅把手。
她眼底的雀躍一閃而過。
「媽,既然你不願意照顧爸,那要不還是離婚吧。」
「你放心,離了婚我也會孝順你的。」
我心下冷哼。
我能指望得上你?
眼下他們把我架到了這份上,趁他們不注意,我匆匆在手機上發出消息。
隨即推開門,一屁股坐在地上,崩潰大哭道:
「程衛平,你這是要逼死我啊!」
6
我們住的房子是幢老樓,鄰居之間挨得極近。
很快就有人聞聲探出頭,朝我們這邊張望。
程衛平平素最要面子,漲紅著臉拉扯我。
「沈秋琴,你這是在幹什麼!不嫌丟人嗎?」
我刻意抬高的音量響徹樓道,
「程衛平,我為你生兒育女一輩子,你就這麼對我?」
「我得了癌症你不管,借錢也要去做手術,你沒有良心啊!」
我哭得呼天搶地,周圍人眼中閃現著動容,看向程衛平的神情愈發鄙夷。
程衛平臉色一白,
「你瞎說什麼?你什麼時候得了乳腺癌了?」
我立刻抓住他話里的破綻。
「你怎麼知道是乳腺癌?」
他支吾著不知如何接話,我一把奪過程瑛的手機。
她仗著我不懂電子產品,從不避諱在我面前輸入密碼。
見我一氣呵成地解鎖,她看呆了。
我打開體檢報告,懟到他們父女倆面前,
「我得病了你還瞞著我!」
「我可是你親媽,你管爸不管媽,想把我熬死嗎?」
周圍議論紛紛,
「老程家媳婦向來是個知冷知熱的,臨了怎麼落得這麼個下場啊?」
「就是啊,老程只是摔斷腿而已,大不了坐輪椅,癌症不治人可就沒了!」
「該不會是要把錢留給別人吧?我可聽說了,他家住進了個寡婦!」
聲音傳入賀文秀耳里,她臉上頓時紅一塊白一塊,
「秋琴,你到底想幹什麼?」
我抹了把眼尾不存在的眼淚,
「老程不肯讓老神醫看腿,非要做手術,那我的病怎麼辦?」
眾人窸窸窣窣的質疑聲傳來。
「中醫靠譜嗎?」
「就是,還是得遵醫囑吧?」
我早有準備。
「可不是我隨便找的,是老程的主治醫生推薦的!」
程衛平蹙了眉。
「老郭怎麼可能會推薦這種東西!」
話音剛落,他的手機響了。
他點開語音。
「老程啊,我是把你當朋友才給你推薦的,你試試吧,說不定能省幾十萬手術費呢!」
語音是功放的,程衛平被架得下不來台。
「既然是醫生推薦的那應該靠譜,老程你就試試唄!」
「就是啊,也不能光顧著自己的腿,不顧媳婦的命啊!」
我一把鼻涕一把淚,哭得渾身發顫。
程衛平煩不勝煩,
「行行行,試試就試試!」
「要是治不好,我還得做手術,別又怪我不管你!」
我輕哼一聲。
「治不好,我們就離婚,我絕不拖累你!」
程衛平沒想到我賭這麼大,瞪著眼憋著氣。
老神醫來得很快。
「先生你忍一忍,可能會有點疼。」
程衛平不以為意。
「當年上山下鄉時吃過的苦還少嗎……」
話還沒說完,他的視線落在老醫生手裡,臉變了顏色。
他向來沉穩的聲線突然破了音。
「你拿的這是什麼!」
7
老神醫嘿嘿一笑,揚了揚手中的銀針。
「你說這個啊。」
「你這腿就是淤血不暢,需要放點血,我再配以施針,包你藥到病除!」
程衛平哪裡見過這麼粗的銀針,搭在輪椅上的手倏然收緊。
九十九根針插進腿底的湧泉穴,他咬住牙關死撐。
「我就說你不靠譜!扎了這麼多針一點感覺都沒有,連老郭都被你這江湖騙子給糊弄了!」
「行了,我要去醫院了,你別在這耽誤時間!」
周圍議論聲密密麻麻湧出。
「看來老程這腿不好治啊。」
「估計中醫是不行了,還得做手術。」
「老程媳婦兒,他這腿也是迫在眉睫,不如你就先讓他做個手術。」
「化療的錢,再另外想想辦法。」
鄰居的話說到了程衛平的心坎里。
他笑得得意。
「這就是個江湖騙子,沈秋琴,我看你還是放棄吧!」
老神醫絲毫不惱。
「說得沒錯,你的腿部血管已經堵死了,再怎麼扎針都起不到多大效果。」
「只能拿出我的祖傳醫術了。」
他掏了半天從藥箱裡拿出一個瓷罐,打開一看,竟是幾隻大螞蟥!
8
所有人見狀,倒吸了口涼氣。
程衛平臉色倏然變白。
「螞……螞蟥哪能用來治病?」
他向來最怕蟲子,在菜里看到條菜蟲都要對我破口大罵。
老神醫斂了神色:
「淤血已將腿部堵死,現在只能讓它爬進鼻孔去刺激你的中樞神經!」
「別怕,這幾隻螞蟥我已經訓練多年,只要用我秘制的藥在肚臍附近熏一熏,自然就會鑽出來。」
賀文秀剛想阻攔,我立刻眼泛淚花,
「嫂子,我知道你心疼老程,但你也得心疼心疼我啊!」
「總不能你守了寡,就盼著我死吧?傳出去別人還以為你對老程有別的心思呢!」
「你……」
賀文秀咬牙怒瞪向我。
老神醫夾出一隻黢黑的大螞蟥步步逼近。
程衛平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恐懼。
猛地從輪椅上站起來吼道:
「快拿開這噁心玩意!我腿沒事!」
可沒想到他剛站起來,卻雙腿癱軟跌了回去。
他臉上瞬間血色褪盡。
「我的腿……怎麼會這樣?」
9
賀文秀撥開人群擠到他身邊。
「你別著急,可能是坐久了,一時腿腳發軟無力。」
周圍鄰居這才回過神來。
「原來你早就知道他腿沒事?」
「看來你倆真的有一腿!」
話音剛落,賀文秀立刻往後退了兩步,拉開與程衛平的距離。
她強扯出一絲笑,
「這怎麼可能!」
「衛平,你趕緊給大家解釋清楚,你的腿到底怎麼回事!」
程衛平現在哪裡還顧得上解釋。
螞蟥早已經從他的鼻孔里鑽了進去,他拚命想用手指摳,卻怎麼也摳不出來。
他急得直跳腳,卻雙腿發軟,直接滾落在地上,好不狼狽。
這麼好的機會,我怎麼會放過。
我強忍住笑意,拚命擠出哭腔,
「好你個程衛平,原來你是騙我的!」
我順勢狠狠扇了他幾個巴掌。
他嗷嗷叫著吐不出半個字,反而一不小心把螞蟥咽了下去。
那一瞬間,咆哮聲幾乎從他的五臟六腑里衝出。
他眼露哀求看向我,聲音含糊不清。
「秋琴,求求你,趕緊帶我去醫院!」
眾人手忙腳亂地把他抬上擔架。
我餘光瞥見賀文秀要走,趕忙拉住她。
「嫂子,老程好歹也是你小叔子,你平常對他比我這個老婆還關心。」
「這麼重要的事,怎麼能不去呢?」
10
賀文秀訕笑著往後躲。
「秋琴,這我就……」
可她一輩子十指不沾陽春水,哪比得過我這干慣了力氣活的人。
只能任由我拉著她往前走。
到了醫院拍了片子後,醫生盯了半天搖了搖頭。
「螞蟥已經吸附在胃壁上了,沒辦法排出來,只能做手術取出來了。」
程衛平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。
「手術什麼時候能排上?」
「趕緊給我取出來!」
程衛平坐立不安,連腿的事都顧不上了。
我一臉平靜地看向醫生,
「醫生,他腿也摔斷了,中醫說血管堵塞了。」
「您給看看?」
我撩起他的褲腿。
剛被施了 99 根銀針的腿早已腫脹發紫。
「您看,我老伴的腿已經很嚴重了,不如兩個手術一起做了吧!」
「不管多累多苦,哪怕是出去撿瓶子,我也得把他治好!」
我抹著眼角不存在的眼淚。
醫生似乎很受觸動,喟嘆著點點頭,抬眼看向程衛平,
「老先生你運氣很好啊,有一個這麼好的夫人。」
醫生捏了捏他的腿。
「你這找誰給你治的?沒病也給你治出病了!」
程衛平臉色又青又白,瞪了我一眼沒有接話。
我故意抬高音量道:
「醫生,你的意思是他的腿本來沒事?」
我大驚失色道:
「哎呀老程,這保險賠償都已經到帳了,該不會算你騙保吧?」
醫生聞言蹙起眉,放下手中在開檢查單的筆,
「他這腿一點事沒有,保險怎麼會給賠呢?」
「騙保一旦被發現,可是要坐牢的!」
我趕忙擺手,
「醫生你誤會了,我就是隨口說說。」
「我們肯定是干不出這種事的,對吧,老程?」
11
我轉頭看向臉色早已煞白的程衛平。
他抓著我的那隻手禁不住微微發顫。
程瑛攔在我身前,
「媽,你這是幹什麼呢?難道你懷疑爸嗎?」
我冷下臉,
「你這是什麼話?你爸怕拖累我,要跟我離婚,我寧願撿瓶子自己不治病也要供他治腿,你怎麼能這麼說我?」
「話要是傳出去,別人還以為是你爸裝病故意跟我離婚,好獨吞家產呢!」
我聲音不小,周圍病患親屬的目光頓時被吸引過來。
「我在醫院這種事見多了,就是裝病騙保,還跟老婆離婚,好不給人家分錢!」
「這老頭子看著人模人樣的,不會是這種人吧?」
「難說,你看旁邊不是還有個女的嗎,那模樣一看就是沒吃過什麼苦的,說不定就是他的姘頭呢!」
這話說得難聽,程衛平頓時面紅耳赤,表情難堪。
我趁勢拉起賀文秀的手,神情懇切。
「嫂子,這些年你守寡也不容易,現在還主動來照顧老程,我對你是真心感激啊!」
「以後還得辛苦你了,你放心,賺錢的事交給我,你只要安心在家陪著老程就行。」
這下連護士都忍不住面露鄙夷,
「什麼人啊,讓自己老婆去賺錢,自己和小三在家逍遙快活!」
賀文秀臉色紅了又白。
狠狠剜了我一眼後,暗自用力甩開我的手。
這時,突然傳來一道聲音,
「今天還有一個手術名額,有人需要嗎?」
程衛平如蒙大赦,立刻推開我,
「我做,我做!」
12
程衛平被推入手術室。
等待結果的時間裡,周圍人各色目光投射過來。
賀文秀如芒在背,坐立難安。
我關切問道:
「嫂子,大冷天的,你怎麼還冒汗了?」
她剛要接話,護士急匆匆跑出來。
「程衛平的家屬呢?」
「患者大出血,需要輸血!」
我趕忙把程瑛推出去。
「她是患者的女兒,她可以獻血!」
賀文秀聞言騰地站起身,把程瑛往自己身邊拽。
「瑛子身體不好,怎麼能獻血呢!」
我滿臉不解地看向她。
平常她最心疼程瑛,可以說比我這個親媽還慣著。
可以說程瑛到今時今日這個地步,她這個伯母也有責任。
我讓程瑛去寫作業,她就偷偷放她出去玩,最後程瑛成績不好,只讀了個大專。
我管著她不讓吃糖,她就趁我不注意塞給她一大把,程瑛如今一口爛牙。
我找程衛平抱怨,他卻不耐地斥責我。
「嫂子關心她不是好事嗎?你別在這挑事!」
可現在不同。
如今是程衛平生死攸關的時刻,不是她該慣著的時候。
「O 型血不是多的是嘛,何必非要抽瑛子的!」
她眼神急切,與我的猜想驚人的重合,我禁不住渾身發顫。
我轉向程瑛。
「你怎麼想的?」
程瑛表情為難,眼神在我們倆之間來回梭巡。
最終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。
「我得給我爸獻血。」
13
賀文秀見阻攔不成,只能隨她去了。
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,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。
賀文秀主動迎上去,
「太好了,終於做完手術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