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小名知道的人不多,私下只有我父母和一些關係親近的長輩、朋友會喊。
程望期待道:「那我能喊嗎?」
我說道:「隨便你。」
一個稱謂而已。
我覺得無所謂,但程望就好像得到什麼天大的賞賜一樣,大概是覺得自己得到了與眾不同的待遇。
他接著打探道:「那早上打來電話的是你親人嗎?我那會意識沒清醒,語氣不太好,會不會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?」
我看向程望,好奇他在這場賭約里投入了幾分真心。
結束的時候,還能順利抽走自己付出的情感嗎?
我說道:「是我初戀。」
程望的笑容消失了。
他的語氣怎麼不好了?那可太好了。
他早上怎麼沒有起床氣,把對面的狠狠罵一頓再直接掛了電話呢?
程望有些氣悶道:「木木跟他關係很好嗎?」
其實這不符合他最初的設想。
他最初明明是想找一個跟他一樣,完全乾凈、感情履歷一片空白的人。
破處。
5
可能源於青春期被管得太嚴了,程望的叛逆期在高考結束之後姍姍來遲。
他覺得自己成年了、畢業了,完成了自己作為學生的義務,就沒必要做父母掌心下言聽計從的乖乖男。
他出入各種以往不被允許出現的場合。
不可避免會看到一些從未見識過的東西。
源於叛逆,也源於對性的好奇,他產生了這麼個大膽的想法。
他不想找那些一看就是老手的人,他覺得髒,又覺得自己不能吃虧。
於是抱著這一想法,開始在這些場合物色一個能相處的人。
但入眼的任何人他都避之不及。
任何東西都是得到後就會祛魅,他以前覺得這些場合很酷。
但待久了,就覺得這些場合讓人煩躁厭惡,還不如待在房間打遊戲來得爽。
而且,他根本就不覺得這種燈紅酒綠、群魔亂舞的場合,能找出一個跟他一樣乾淨又沒有感情經驗的乖乖女。
程望始終記得第一次見到許聽松的場景。
當時他已經待得不耐煩了,一直在低頭打遊戲,甚至在思考要不要跟同伴說一聲,提前走人。
而跟他一塊來的那幫人窩在角落竊竊私語,看著一個方向不知道在說什麼。
緊接著,就是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,說:
「程望,你看那邊,那個姐姐像不像你的夢中情人。」
夢中情人。
是他們對他破處對象描述的調侃。
他沒什麼情緒地看向他們指的方向。
就看到了許聽松。
她跟這個吵鬧的場合格格不入。
不知道是被同伴強行拉來的,還是來到這裡臨時來了任務。
她戴著一副銀邊眼鏡,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,面無表情地敲擊著鍵盤,手速很快。
時不時停下來思考,在手機上輸入什麼。
她看上去像是學生,還是那種不苟言笑又冷靜自持的學霸,戴著的眼鏡在燈光閃爍下折射出冰冷、不近人情的光。
「她看起來不好接近啊,看著就不像是會談戀愛的樣子,估計來這都是被人拉來湊數的。」
「這種來酒吧都不打扮的人,肯定沒多少感情經驗。」
「你看她都拒絕第幾個搭訕的人了,這種看著就是對待感情不隨便的,咱們過去肯定跟前面幾個人一樣碰壁啊。」
「嘿,這不就是程望想要的女神嗎?」
「程望都看呆了,這麼快就一見鍾情了?」
有人拍了拍他,程望回過神來,急忙否認。
他嘴上說著「我沒那麼容易淪陷好嗎」,但狂跳的心臟告訴他,他在否認自己。
後面他們起鬨,讓他去搭訕,莫名其妙定了一個賭約,他為了不讓自己看上去很傻很隨便,就同意了。
好像一切都是為了賭約,一切都是別人推著他往前的。
但走向許聽松的每一步,都是他自願的。
只是他當時不願意承認。
如他所願,他成了場上唯一一個有她聯繫方式的人。
但從跟許聽松相處,程望就能感覺到。
她不是他們猜想的那樣,是不會談戀愛的乖乖女,是隨便追求就能追到的感情白痴。
相反,她很懂得怎麼恰到好處地拿捏著他。
她把握著他追求的進度,一副即便他放棄也能做朋友,但他再往前夠一夠,她也許會同意的樣子。
程望不傻,這顯然不是沒有戀愛經驗的人能表現出來的。
在一起之後,一切就更加明顯了,許聽松絕對不是跟他一樣毫無感情經驗的人。
她熟練得像久經沙場的老手,只是外表清純無害。
接吻常常被親得喘不過氣的是他,被各種親密舉動刺激得驚慌失措的是他,被一點甜頭就哄得暈頭轉向的也是他。
從始至終,這場戀愛就只是他一個人的兵荒馬亂。
就像昨晚,整場性事都是她一個人的主導。
她熟練地哄他脫衣服,逼他狼狽地吞咽下紅酒,又不容拒絕地牽引著他走入成人世界。
這個初戀的出現,讓他難受至極、如鯁在喉。
但喜歡就是這樣,當一個人出現的時候,一切標準就不復存在了。
程望想著,不對等沒關係,只要未來都是他就好了。
只要那些男人別出現在他面前就好了。
6
程望不高興了,他格外刻意地將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。
問完我跟沈縱的關係,緊接著就小聲道:「我吃醋了。」
他聲音壓低,聽著有些黏糊,像是在撒嬌。
我轉身,揉了揉他的頭髮,手感意外地好。
我說道:「吃醋了怎麼辦呢。」
程望低了低頭,輕哼一聲,有些得寸進尺道:
「你談過戀愛,比我有經驗,不知道怎麼辦嗎?」
我輕飄飄地說道:「沒經驗,我沒哄過別人,你是第一個讓我想要哄好的人。」
程望眼睛一亮,情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。
然而緊接著,我收到了沈縱的消息,推開了他。
「我要出門一趟,吃完飯自己離開。」
程望情緒又急轉而下,他看到了消息,是那個所謂的初戀發來的。
他下意識拉住我的手,可憐兮兮道:「不能不走嗎,在家陪陪我。」
他也不知道為什麼,他很沒有安全感。
可能是因為剛剛失去第一次,在他看來是天大的事情,但在我的表現看來卻像是喝水一般平常。
這種態度的落差讓他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的可有可無。
特別是第二天一早,我就要因為一個初戀扔下他離開,連一頓飯都不一起吃。
程望甚至覺得那個沈縱是故意的。
故意分手後死纏爛打做朋友,故意在我們第二天醒來溫存的時候打電話破壞,故意喊走我。
分手的前男友不應該跟死了一樣嗎?
但我還是丟下了他。
我一離開,程望瞬間覺得整個空間溫度低得可怕。
7
那一天之後,我忙著設計程序準備競賽。
程望最初很粘我,他給我發了很多條消息,但我偶爾才回一條。
他發了很多見面邀請,但我都以忙為藉口拒絕了。
雖然是藉口,但也是事實。
這就加重了程望的分離焦慮,他本來就因為我在溫存後拋下他去找初戀的事耿耿於懷。
結果沒能等到回去解釋,或者第二次見面的機會,我就突然忙得沒了人影。
如果不是他主動帶著目的接近,他都要以為自己是被做局了。
結束了最新一輪的競賽,帶隊導師讓回去等待結果,之後再回學校做新一輪的方向規劃。
我總算是有了能喘口氣的時候了。
人待在長時間高壓的環境下,突然之間回歸到正常的生活,整個人會莫名其妙有些空虛。
我短暫地適應了下改變,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後,覺得還是需要一個宣洩口。
我從小到大其實沒有受到過什麼挫折,父母恩愛且思想開放,對我沒有高要求。
家庭氛圍也不壓抑。
以至於中學時期我的叛逆期到來時,在很多人看來難以理解。
我最初認為是我對異性關係好奇,接著認為是我的情感需求過剩,最後我認為我單純好色且慾望重。
這裡的慾望指的是全身心、各方面。
總有人覺得我這種把重心放在學業事業上的人,應該是個戒掉情慾的修女。
但我做不到,我的野心上升,我的慾望也會隨之攀升。
我需要宣洩情緒,需要疏解慾望。
我認為戒掉能讓自己身心愉悅的事情是很反人類的,我能找到乾淨的男人,能平衡性生活與日常生活,為什麼要壓抑自己。
我主動聯繫了程望。
才發現他有三天沒有給我發消息了,在他給我發了好幾條消息而我沒有回覆之後。
我猜他生氣了。
但無所謂,能過來就過來,不能來就下一個。
8
程望確實生氣了。
他知道許聽松很忙,但他不明白什麼事能忙得連回復消息的時間都沒有。
他也不想顯得自己很無理取鬧。
但事實就是他發過去一長串的消息始終石沉大海。
而且他們是在許聽松收到她初戀的消息之後,才分開了這麼長時間。
萬一壓根就不是什麼學業事務,而是被男人絆住了呢?
許聽松是個有分寸有道德的人,但萬一另一個人不是呢?
萬一那個死人前男友就是在知道他的存在後,故意留住許聽松,不讓他們相處呢。
黎墨陽知道後,陰陽怪氣地說道:「不是我挑撥你們的關係,但是我就是上吊盪鞦韆都會回復我在意的人發來的消息。」
「現在的人誰手機不是二十四小時開機,她就是不想回唄。」
「不想回是因為什麼,好難猜啊。」
「我不是挑撥離間的人啊,但她應該就是不在意你吧。」
程望厲聲反駁,並痛罵了他一頓。
但他不可避免地被這番話影響到了。
黎墨陽給他出了個主意:「你太上趕子了,男人這樣可是會顯得很廉價的,任何東西被輕易得到都不會被珍惜。」
「你試試別搭理她,之後她給你發消息你也別回她,她找你你也別過去。」
「晾她一段時間,她要是在意你,肯定會上門哄你回去。」
程望覺得有道理,所以之後他沒有再給許聽松發消息。
但他不知道,他沒發,黎墨陽庫庫發了 99+的消息。
在收到許聽松主動發來的見面邀請時,程望瞬間就從床上爬了起來。
腦子都沒轉過來,人已經在衣櫃找衣服了。
同一寢室的黎墨陽瞬間警覺,「你幹什麼去!」
程望穿好衣服,照了照鏡子,不假思索道:「木木找我見面。」
黎墨陽咬牙道:「她找你你就屁顛屁顛跑過去,你這不是顯得自己更廉價了嗎?聽我的,別搭理她,你就晾著她。」
「不然她永遠不知道失去你的滋味,被愛的有恃無恐你知不知道!」
程望抓頭髮的手一頓。
下一秒說道:「我知道,我雖然上門,但不代表我原諒她了,我會讓她看到我生氣的樣子的。」
黎墨陽簡直想抽死他,「看到怎麼了,你不還是過去了嗎?你知不知道矜持兩個字怎麼寫!」
程望說道:「你不懂,她肯定是讓我過去跟我解釋的。」
「沒事,等到了她家我一定端著。」
黎墨陽:「……」
過去的路上,程望順路拐去超市買了一袋子套。
這很正常,他是個正常男人,而且剛開葷就被扔下獨守空房半個多月。
他覺得自己沒被憋壞,是因為被許聽松不回消息氣得沒心思想這些了。
9
程望確實是想端著的。
他一路上想得很好,先冷著臉不搭理我,再等我解釋,等解釋完了再進入主題,表達他的思念和愛。
然而到了地方,進入屋內。
他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,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人,就被吻住了。
程望只愣了兩秒,就迅速回吻,他緊緊摟著我的腰,背靠在門板上。
我感受到了他的猛烈進攻,像是要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一樣。
事實上程望確實是這麼想的。
我不搭理他的時間裡,他一直在懷疑自己,是不是因為自己第一次表現不佳?
畢竟他第一次太青澀了,什麼都不會,基本是靠我的引導來完成的。
到後頭才逐漸上了手,但顯然還是不得要領。
只能說我還願意跟他做,靠他百分之九十九的天賦,和百分之一的努力。
程望回去後就找資料深入學習了一下,就等著第二次來扭轉他過去糟糕的表現,好好打一個翻身仗。
他這場翻身仗確實打得漂亮。
呼吸交錯間,程望突然問道:「我跟你的初戀,誰好?」
他還在耿耿於懷。
我不假思索道:「當然你好,你是比他還要重要的存在。」
程望的情緒瞬間陰轉晴了。
我說他是我最喜歡的人,他更加賣力了。
我說我愛他,他哭得稀里嘩啦,好像下一秒把命給我也行。
他還是太單純了,不知道床上的話,不管男人還是女人說的都不可信。
只是情事的調味料而已。
10
組內開會結束後,我剛打開手機就收到了好幾條消息。
沈縱:「阿姨讓我給你送點東西,我順路送你家去。」
沈縱:「你家裡有人嗎?」
我突然想到程望好像還在家裡。
他這些天都沒走,小別勝新婚,他正是上頭的時候,一刻也不想跟我分開,而我正好缺個疏解慾望的床伴。
我早上離開的時候,他還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要學會下廚。
不過也不是多大的事,沈縱之前給我送東西,也撞到過我前男友。
然而等電梯門開,我看到的就是兩人在門口對峙的畫面。
一個沒什麼表情,好像有些無奈,一個雙眼泛紅,好像剛剛哭過。
兩人同時看向我。
「木木!」
聽到程望的喊聲,沈縱看向他的眼眸帶了幾分陰霾。
沈縱解釋道:「他似乎對我有些誤會,不讓我進去。」
程望抱著我,理直氣壯道:「誰知道你是不是騙人的,我又不認識你。」
事實上是認識的,他早就知道沈縱的存在了。
從我親口說他是初戀開始,他就有去調查沈縱。
我推了推程望,說道:「先進去吧,我媽媽讓他過來的。」
程望看上去很不滿,但他也沒有理由阻止人進來。
沈縱自然地從鞋櫃拿出自己的拖鞋,那動作熟練得好像來了上百次。
然後語氣平和地說道:「最近還是很忙嗎,聽說你們的設計入圍進入下一個階段了。」
他一邊跟我閒聊著,一邊把我媽囑託他送的東西分類放進冰箱。
然後一一檢查冰箱裡各項東西的保質期。
沈縱說道:「多個人照顧你是好事,至少你冰箱裡的東西不會變質了還留著。」
程望看著自己今天剛整理過的冰箱,被一個陌生人隨意翻動,甚至評頭論足。
說得好像他只是被請來照顧人的幫工一樣。
說得好像自己跟人多親密一樣。
但即便程望再不想承認,沈縱跟我關係好的事實也不會改變。
而且看上去並不只是簡單的朋友,而是涉入到對方生活方方面面的重要朋友。
程望坐在沙發上,他看著我跟沈縱閒聊著,都是一些稀疏平常的事情,但兩人之間融洽的氛圍卻讓他怎麼也無法插入。
他想要破壞這樣的氛圍,都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入場。
明明他才是正牌男友,可此刻看著,卻像是誤入夫妻生活的第三者。
在看到沈縱甚至知道這個家裡所有東西的存放地,會自然地開口讓我幫忙。
程望心臟猛地刺痛了一下,他突然想到他對我的家不熟悉,對我的生活也不熟悉。
他跟我沒有共同話題,甚至不知道我參與的是什麼賽程,獲得了什麼樣的榮譽,家庭情況是什麼樣的。
他什麼都不知道。
而我也沒有告訴他。
換而言之,我沒有讓他參與到我的生活中,我只是把他放在了一個真空地帶。
需要的時候就讓他過來,不需要的時候,我去了哪裡,在做什麼,他一概不知。
程望一直認為我是懶的、嬌氣的,他在這個家的時候,無論開口讓我幫什麼忙,我都會直接拒絕。
他在廚房折騰不會做的飯菜,忙得焦頭爛額,我的身子陷在沙發里一步都不會動。
他以為我是天性懶,或者是之前忙得太累了。
原來只是他單純地喊不動我而已。
是因為不需要在他身上付出什麼就可以輕易得手,所以對他毫不在乎嗎?
是因為他太廉價了嗎?
程望本來就對沈縱初戀的身份敵意大,現在對他的警惕更是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峰。
可他不能明著對付他。
他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是站在懸崖邊,稍有不慎就會讓這段關係破滅。
他很清楚,我對他沒有多少感情。
他的可替代性太高了。
可怎麼做才能讓他不被替代拋棄?
11
程望開始頻繁作妖。
他也不說話,就是在我跟沈縱聊天的時候突然鑽出來,黏在我身邊。
沈縱習以為常,熟視無睹。
他的這些小動作影響不了我們,也對沈縱造不成傷害。
等於他一通操作下來,白忙活一場。
沈縱與程望有過短暫的視線接觸,他眼中閃過一絲嘲諷,像是在居高臨下地看一個作秀的寵物。
程望強行壓下心底的怒火,他知道這是對面給自己挖的坑,他要是真跳了才是著了他的道。
看了眼時間,沈縱說道:「我要走了,木木要跟我一塊回去看看嗎?」